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委内瑞拉创业故事

西班牙,与我合租公寓的罗莎尔瓦女士来自委内瑞拉。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像“典型”的拉美人,把她和一群西班牙女人放在一起,谁也不会怀疑她是西班牙人,只有听到她说话,才能从那口婉转柔和的美洲西语口音中隐约判断出她来自哪里。

前些天,我们的公寓里新搬来两个带纹身的彪形大汉,我初见有点紧张,罗莎尔瓦告诉我他们是她的同胞,一时找不到房子,她让他们在此暂住一阵。在西班牙的委国移民,生活都不容易。罗莎尔瓦指着其中那个明显有非洲裔血统的同胞说:“你瞧他,多黑啊,他是我给奥巴马留的种。”我笑说:“你就意淫吧!”她说:“是他意淫,他一直梦想有个当美国总统的爹。”不知委内瑞拉人是不是都喜欢开这种玩笑。在这间小小的公寓里,没有种族主义,只有快乐。

罗莎尔瓦只有在提起她祖国的现状时才显得不快乐。说起腐败,她是咬牙切齿的。像她这样的受过高等教育、掌握专业技能也曾拥有一份稳定产业的委内瑞拉人,正在一批批地逃离这个国家。西班牙的经济状况并不很乐观,但总要比委内瑞拉能提供更多机会,更重要的是,委内瑞拉人在这里感到安全有保障,起码不用担心大白天走在街上会被人打劫,或是去银行取款被人跟踪。这里不是天堂,但至少可以为创业者提供一片园地。不过,卡夫卡式的官僚体制的麻烦,总归还是免不了。比如护照问题。罗莎尔瓦的一个同胞好友已在马德里扎根数年,最近需要更新护照,否则她就会成为法律意义上的不存在的人。委内瑞拉驻西班牙使馆给她预约了办理时间:一年半以后。她等不起,就去毕尔巴鄂,据说那里的委国领事馆会快一点。结果去了毕尔巴鄂,领馆告诉她因为她不是毕尔巴鄂常住居民,无法申领新护照。她只好请她在拉科鲁尼亚的朋友再帮忙……类似的故事,我在不止一个拉美流亡作家的叙事里读到过。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些对生活还抱有希望、不得不漂洋过海寻找生路的委内瑞拉人,等于是在流亡。

罗莎尔瓦在西班牙已经居留了近半年,经过最初的适应磨合后,她感觉自己的事业正在重回正轨。她在西班牙继续干她的老本行:美发产品生意。她开始尝试在线销售,于是整天窝在家里办公,从早到晚大部分时间一直守在电脑前忙碌。不过,如果我想打发寂寞,她会很乐意与我聊天,于是我知道了委内瑞拉的现状、她的故事,以及她家庭的故事。

她的父母都来自欧洲。20世纪50年代的时候,委内瑞拉的政治领导人认为,国家要发展,要现代化,可本国人过于懒散,需要引入肯干活、懂技术的外国移民特别是欧洲人,为此制定了吸引欧洲移民的政策。于是,西班牙人、意大利人和葡萄牙人纷纷来到这个国名意思为“小威尼斯”的南美国度,积极寻找生路。罗莎尔瓦的母亲是西班牙加那利群岛人。那个时候,西班牙还没有完全从内战的创伤中恢复过来,物资仍然比较匮乏,对于严重依赖西班牙本土食品供给的加那利群岛居民来说,想吃饱肚子,就得离开那一方孤岛。罗莎尔瓦的父亲则是意大利那不勒斯人,来到委内瑞拉时才有18岁。在欧洲,这些南欧人往往被经济更发达的北方国家的人说成是懒惰闲散,事实上作为移民,他们的勤劳并不输给任何一个国家的人。

罗莎尔瓦的父亲决意离开意大利,不再回头。他不喜欢意大利女人,执意要找一个讲西班牙语的女子。他也深深爱上了这个慷慨接纳他的国家,把他最好的年华、最好的精力都献给了这块土地。作为创业者,他不乏经商头脑,在遍布加拉加斯的尘土飞扬的工地上嗅到了商机,着手开办了一家五金店,专供建筑工程。罗莎尔瓦回忆起她的父亲,总是那么温暖亲切。她记得小时候从没看到父亲有过一天休息日。他每天晚上8点到家,此时她妈妈已经把晚饭准备好了。他吃完饭再看看报纸,就眯眼在沙发上睡着了。有时候,罗莎尔瓦能在凌晨4点钟听到父亲在卫生间里冲澡,准备出门投入新一天的工作。罗莎尔瓦认为,正是因为有了这批欧洲移民,委内瑞拉才拥有了一批有实力的本土公司。可是现在,这些公司正一个个地走向没落,更糟的是,政府要把这些凝聚了创业者心血的公司都收为国有了。

罗莎尔瓦的父亲打算一辈子都定居在委内瑞拉,这个国家是如此美丽,既有雨林也有海滩,既有高山也有平地,各种地理条件都具备。9岁那年,她的父亲打算给自己放个假,离开首都去大平原地带探寻自然风光,在路途中死于车祸。

在我看来,罗莎尔瓦和她母亲情同闺密。每天晚上九十点钟,正是西班牙人的晚饭时间,罗莎尔瓦常常会把手机调成扩音器模式,一边用餐,一边和远在加拉加斯的母亲进行越洋通话,分享各种体验经历。自从家中的那场变故后,这两个女人相依为命。罗莎尔瓦挑起重担,一边照顾年幼的弟弟,一边发奋苦读,用最快的速度拿到大学文凭,由此早早步入劳动力市场,苦干实干拥有了自己的产业。像她父亲一样,她也早出晚归,精心打理自己的店铺,希望自己的努力能得到回报。可是,与她父亲所生活的那个时代相比,这个国家的气氛对创业者、对普通中产阶级是越来越不利了。

在委内瑞拉近年来发生的巨变中,罗莎尔瓦的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她为弟弟按揭购买以作婚房用的商品住宅期房成了空中楼阁;她的朋友在公路上遭遇拦路抢劫,惨死在自己的车内……有一天,罗莎尔瓦决定和弟弟一起上街加入游行。游行队伍行至半途,罗莎尔瓦觉得气氛有点不对劲,拉着弟弟回了家。后来她在新闻中看到,当天游行现场发生了流血事件。他们算是躲过一劫。罗莎尔瓦觉得,她想好好工作,可她无法在自己的国家再呆下去了,只好来到西班牙闯荡。穿越大西洋从南美来到欧洲,罗莎尔瓦趟过了一条与当年她父亲的旅程全然相反的航线。这算是从外乡回到根源的旅程,还是从根源出发来到外乡的旅程?罗莎尔瓦的根到底在哪里?

不管有多么悲伤和愤恨,罗莎尔瓦一直深深惦记着她的祖国,她会仔细跟我描述她老家的花园,她为委内瑞拉自然地理所呈现的多样性而自豪。她在做家务时都会哼唱“我亲爱的委内瑞拉”。她在西班牙的朋友圈也基本上由她的肤色各异的委国同胞所构成。我跟她说,你应该把你的故事和你家庭的故事写下来,我觉得很像智利作家伊莎贝尔·阿连德的《幽灵之家》,那也是一个嵌在国家历史背景里的家史故事,移民先祖如何创业,国家的种种巨变如何让个人满怀希望或是失望,等等;伊莎贝尔·阿连德便也是在流亡海外的途中写下这个家族故事的。罗莎尔瓦答应我,只要闲下来,她一定写,写成bestseller(畅销书)。我告诉她,郑重期待哦。

(作者系南京大学外国语学院西班牙语系讲师,中拉青年学术共同体研究员。吴英燕编辑,工作邮箱:wuyy@thepaper.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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