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冬天,那天我是急诊夜班,医院的急诊室无论多晚都是人来人往。
后半夜,来了一个和男朋友吵架割腕的女孩,伤口并不是很深。女孩脾气不小,摔了手机,割了自己的手腕。所幸,伤的不深,伤口处理后,坐在我诊室的门口等待破伤风皮试结果。女孩不停地责骂着她的男朋友。说实话,我心里很是厌恶这样的病人,拿自己的身体去要挟。
这时,一位老大娘扶着她的老伴走进了我的诊室。
老大爷70多岁,身体很消瘦,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子刻过一般,他弯着腰,手捂着肚子,表情很痛苦。
我示意老大爷躺在检查床上。那几天北京下雪了,老大爷穿得很多,衣服很旧,一层又一层,腰上缠着一条红绳当做腰带。
板状腹,全腹压痛、反跳痛、肌紧张,结合老人自诉的长年胃病史和现病史,我心里给出了初步的诊断:消化道穿孔。
我边开着检查和术前准备边善意地“责怪”着:“您昨天就开始疼了,为什么不早点来啊,您现在的症状初步考虑是消化道的穿孔,需要检查明确后手术治疗的”。
“别吃别喝,快去做下检查吧。”我把一些检查的单子递给了老太太。
接过检查单的手很粗糙,老两口互相搀扶着走出了诊室。
很快,两位老人又回来了。
“大夫,能不能少开点检查?我们没钱”。老太太的声音很小,说出的话小心翼翼地,似乎怕引起我的不满。一旁的大爷捂着肚子蹲在地上。
我努力地讲述着为什么要做这些检查,而且很肯定地告诉他们,这个病是需要手术治疗的。
其实,当看到老两口的时候我就已经动了恻隐之心,把能住院后的检查留给了病房大夫,因为住院后的报销比例会高一些。
但是最终,我没能说服他们,他们只是要求照一个“立位腹平片”。
我让护士陪同一起去检查,我给病房的普外科兄弟打电话陈述刚才的经过,病房的兄弟也同意腹平片的结果出来后,如果有膈下游离气可以先办住院,然后加急完善术前检查及术前准备。
结果回来了,和我初步诊断一样:上消化道穿孔。
“大爷,住院吧,您这个病肯定是需要手术的”。我开着住院条对他们说道。
“吃点药行吗?”大爷强忍着疼问。
“肯定不行,您这个病必须是手术治疗的”。我不停地用最简单的话掰开揉碎了进行解释劝说,但是我感觉老两口根本没有听我所说的话。
“不治了,回家吧”。老头对老伴说。
当时的我真的是很震惊。“大爷,不行,您的病不治会要命的”。我甚至是在“吼”他。
这时,门口之前那位因和男朋友吵架割腕的女孩也凑过来看“热闹”。
“我们哪有钱做手术啊,家里还有一个瘫在炕上的傻儿子,每个月就是靠国家补助的几百块钱,我也想给老伴做手术,但是家里真的拿不出钱来。”老大娘看着蹲在地上的大爷,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说。
“住院能报销,比例很高的,您现在没带多少钱也没关系,先住院做手术,然后再补交都可以的”。我甚至比他们都着急:“不做手术肯定是不行的,会要命的”。
经过短暂的沉默,老大爷有力地说了一句话:“不了,不治了,钱迟早是要还的,我们还不起,把剩下的钱留给儿子他们娘儿俩吧“。大爷的话说得很有力但声音却有些颤抖。
“我给您出钱,您先治病,我不用您还。”朋友们,这句话并不是我说的,是一边“看热闹”的那位女孩说出的。我再次被震惊了,瞬间我觉得她好有勇气,瞬间我觉得她好可爱。
女孩的男朋友也站起来,我也站了起来。
“我们给您交钱做手术,您出院后再把报销回来的钱给我们就行,报销不了的那部分钱不用您还了”。小姑娘蹲下身对大爷说,她的眼神很真诚。
我当时的心里真的无法用语言形容,就在那一刻我感到人世间充满了爱!
“大爷,您等等,我去打个电话向领导请示一下。”我对大爷说。
我去抢救室拨通了医院总值班的电话,在院领导和病房大夫的协商下,决定暂欠所有费用,先手术治病,事后医院和民政部门再协商解决费用问题。
我拿着胃肠减压管满心欢喜地回到诊室,可是却找不到老两口了。
“人呢?”我问刚才那对小情侣。
女孩很开心:“回家了,说回去跟亲戚借钱,一会儿就回来了。大夫,给您留个我的电话,他们要是回来没借到钱,您先给做手术,我给他们补上。”
我没有说什么,快步走出急诊门口,风很大,雨夹着雪,好冷。
我又在医院的院子和大门口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这对老人的身影。
我回到诊室后,没有对那个女孩说太多,只是叮嘱她伤口注意事项和以后别再做这种傻事了。
女孩打完破伤风,他们也和好了,很开心地离开了,走前还没忘记让我记好她的电话号码。
可是我的内心却如同刀割一般,我感觉两位老人不是去向亲戚借钱的,是不会再回来了。我恨我自己,但我又不能去责怪这个女孩。
我疯狂地查找老大爷的诊疗信息,上面没有地址,没有电话。我甚至报了警,但是重名太多,短时间根本联系不到。
几天后的一个夜班,我看到120送来一个病人,长期卧床的患者,呼吸困难,陪着来的是病人的母亲——那天的老大娘。只有大娘一个人,没有看到大爷的身影......大爷已经永远不在了。
我远远地看着她,心好疼。后来有一次我和朋友吃饭,我提起了这件事,酒桌上的我哭了。
故事二
夜班,和平时一样,我被各种外伤、腹痛的病人包围着,被堵在诊室的我有点喘不上气来,不过这些我早已习惯。
后面有两个年轻女性吵了起来,具体原因不太清楚,大概是因为排队的问题。
没办法,我已经很努力的在加快速度了。
“大夫,快给我看看,头磕破流血了,您快点”
“大夫,我弟弟被打伤头了,您快点,他难受”
“大夫,我爱人让车给撞倒了,全身不舒服”
“大夫,我肚子疼,您先给我查查”。
“大夫,放射科、B超室在哪”
“大夫,您给我开个检查”
“大夫,厕所在哪”
“大夫,大夫~~~”
急诊医生基本可以做到一心多用,在此起彼伏的呼唤声中大脑已经经过了层层排查,反馈给我的信息为目前没有重病人。
但下意识的我站了起来,看了看门外,想再确定一下。忽然我发现在门外的一个角落里,平车上坐着一个病人,家属正用卫生纸捂住她的头,纸已经被浸成了血红色,我和家属的目光交汇,我看得出他的焦急。
我起身走出门外,本能告诉我,这病人有问题。
“大夫,你怎么不按顺序看病”
“大夫,我头也磕了个包”
“大夫,大夫先给我看”
走近了,我发现,压住患者伤口的卫生纸已经完全被浸透,血还在一滴一滴的往下流着。
“年纪?”
“93岁”。家属说。
“怎么伤的?”
“腿脚不利索,自己摔倒了。”家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