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最近要赴港参加作文比赛，于是辗转托人从香港购得一套作文指导书。拿到书一看，果然是香港气派：紫铜色的封面上立体的“作文之王”四个金色大字赫然在目，顶端一行小字“精选会考星级优秀作品，教授独家中文写作技巧”；价格亦是不菲：一套两册，350页，32开，平装，定价136港币。全书精选了84篇香港高中生的习作，均被冠以“五星级写作范文”，以表达方式分为记叙、描写、抒情、咏物诸篇，与内地写作教材几无二致，只有“狂想”一篇稍感刺目。

过去，我们一直对华丽的外表深恶痛绝；而今，又总因华美的包装而受骗上当。因而，端详着手里的这两册金灿灿的东西，我有了本能的戒心。

然而，当我翻开书页开始阅读时，我的心慢慢的沉静下来，金灿灿的外衣渐渐褪去，里面是寻常的布衣，日常的生活，亲切而质朴。随手翻到一篇，题目是《街头小景》，其中写到正在等待享受购物狂欢的女人的男人：

在快乐的人群中不免也有悲哀的一群——那就是站在店铺门外，等候着女友、妻子、女儿购物的男士们，他们脸上泛出一份不耐烦和呆闷，带点懊恼，似在干着一件不想做却又非干不可的事情……但当他们等待的人出来时，他们都立即换回脸孔，一脸和颜悦色接过他们女人的胜利品，细心聆听她们诉说“战况”如何激烈，分享她们的愉悦，连自己也笑了。

细致的观察，平和的叙述，传神的描写，勾画出一幅温馨的市井图画，寻常生活。即使抒情、议论，也只点到为止，然更显真挚与感人。还是这篇《街头小景》：一群孩子在通往九龙公园的阶梯上玩，时而“猜楼梯”，时而捉迷藏，在楼梯上你追我赶，不亦乐乎。他们脸上总挂着天真烂漫的笑容，儿童独有的纯真表露无遗，有如暖暖冬日。原来这就是我的画一直缺乏的温暖。

在这平实的描述里，我走进了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香港，于平淡中品咂出生活的醇厚与感动。的确，读这样的文字让我们感到平和与温暖。

反观内地的中学生作文，却往往不免张扬与浮躁。下面的文字节选自2009年北京市高考满分作文《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

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它给我希望。我有一双隐形的翅膀，它带我飞向远方。

穿越时空，我看到一个挺拔的身影，吟唱着“众人皆醉唯我独醒”，徘徊在汨罗江畔……

我又来到了莲花池边，看到一个身影，惬意地遨游在莲花丛中。莲花赋予了他高贵的人格与精神，这就是他的翅膀……

在那荒芜的院子里，轮椅上的那个背影显得那么凄凉和寂寞。他徘徊，他迷茫，生活的打击仿佛让他失去了全世界。他痛苦，他挣扎，他时时叩问着天地，什么才是人生的真谛。终于，看着那一花一草，他领悟到了，那一瞬间，他的背上抖出了一双巨大的翅膀。

我们每个人都应该有一双隐形的翅膀，它是一种坚持，是生活的目标，是人生的指引。它洗涤了人们的心灵，净化了人们的灵魂。我期待着，有一天，我也能插上那双隐形的翅膀，飞翔在属于我的那片天空。

不需再等待，作者已经高高的漂浮在天空，鸟瞰历史，俯视众生，窥见灵魂。这样的作文，初读汪洋恣肆，文采飞扬；再读则空疏浅陋，味同嚼蜡。矫情的表白和空洞的说教让这样的文章变得了无分量。

再来看一篇2009年山东高考优秀作文《见证》：

见证是一种经历，也是人生、社会记忆的凝聚。在生命历程中，我们见证了人生的悲喜、社会的变迁；在历史长河中，许多人或事物又成为历史的见证。1949年10月1日，伟人毛泽东站在天安门城楼向全世界宣告：中国人民从此站起来了！从那以后，中国赢得了世界的尊重，中华民族自豪地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六十年，弹指一挥间。今天，我们迎来一个辉煌的节日。今天，我们迎来一个辉煌的盛典。回眸我们伟大的祖国走过的六十年不平凡的历程，我们心绪激昂，我们豪情万丈，那些感人的场面，那些发烫的日子，一页一页，又在我们心底激荡。

漫长的黑夜里有一个民族……（以下是对中国从贫弱到崛起的叙述，深沉华美而激情四溢）

类似的作文不仅在高考优秀作文中司空见惯，就是平日的习作以及作文竞赛中，也比比皆是。前不久应某出版社之邀参与一项作文大赛的评选，我所审阅的那近200篇来稿，多数是这类文章，我也是因此才有了上面的感慨。

我们不禁要问，是什么使这些空话、大话、官话、废话堆砌起来的文字成了优秀作文？是老师出了问题，还是学生过于浮躁？抑或是我们的价值观、我们的评判标准、我们的语文教学、我们的高考制度出了问题？或者干脆就是我们所处的时代本就是一个浮躁的时代？所有这些需要思想的梳理、理论的辨析和实践的解答，但不管答案如何，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样的文风对孩子的成长（不只是写作文）是极为有害的。鲁迅说：从血管里流出的都是血，从水管里流出的都是水。为什么，我们的语文教学要抽干孩子鲜红的血液，再给他们注入苍白的蒸馏水，让他们的文字也变得水一样苍白？而我们再给这苍白的文字以高高的分数和大大的褒奖，让它稀释掉血管里最后一丝血红。这是怎样的教育？

我们是应该反思了，在我们的语文教学中还有多少老师在让学生死背中心思想、段落大意、句子解析、范文例句；还有多少老师不是在启迪思想，而只是在灌输知识；还有多少课堂仍在应试教育的桎梏下挣扎？

所幸我们已经有了杜郎口的开放式课堂，有了兖州一中的循环大课堂。在这样的课堂上，我们终于见到了学生思想的碰撞、个性的张扬和生命的狂欢……在2009年的高考优秀作文中，我们也开始见到平实的叙述和质朴的抒情。比如“见证”了家乡的变迁和父辈的艰辛，以及母亲为我盖被子时轻轻踮起的脚尖（湖南高考作文“踮起脚尖”）……

这才是优秀的作文，也是我们教育的希望所在。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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