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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芬奇:天才与他的旷世杰作(3)

  《蒙娜丽莎》是举世公认的达·芬奇最伟大的作品,同时也是无可争议的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肖像画。从1503年到1519年,它伴随着达·芬奇生命的最后历程,对这幅“未完成”的绘画,达·芬奇直到最后的岁月仍然在修改它。我们可以说,世界绘画史上,没有一幅肖像画被画家倾注了如此深厚的情感和精力,而且在其生命终结之际仍然没有完成。我们可以相信,达·芬奇的临终忏悔“没有奉献应该达到的艺术成就”,指的就是这幅《蒙娜丽莎》。这幅肖像画历经十数年的持续修改,达·芬奇运用了他持续发展的科学研究和绘画技术。在综合运用透视学、解剖学和色彩学的基础上,他发明的晕染法,将油画对人物的描绘提升到前所未有的真实质感和生动微妙境界。歌德说:“他(达·芬奇)并不是单纯依赖他天赋中无可估量的才能的内在推动;他不容许任何意外、随意的笔触;一切都必须深思熟虑和精妙极致。从他付出巨大精力研究的单纯比例到他从市井人物中提炼出来的怪异至极的形象,一切都必须同时既是自然的,又是理性的。”正是无止境的追求自然与理性统一的最高理想,达·芬奇创作的《蒙娜丽莎》,不仅是人类绘画史上最伟大画家的艺术结晶,也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伟大人物的生命结晶。在达·芬奇的艺术理想之中,《蒙娜丽莎》必然是没有完成的,因为它是不可完成的。

  在达·芬奇创作《蒙娜丽莎》的早期,即1505年前后,年轻的拉斐尔到佛罗伦萨学习绘画,他进入了达·芬奇画室,在临仿《蒙娜丽莎》的基础上,创作了多幅人物造型类似这幅肖像画的作品,其中著名的是油画《抱独角兽的女人》《玛达莉娜·朵丽》和素描《一个女孩》。从此开始,《蒙娜丽莎》为人类肖像画提供了一个新的理想范式——画中人物与画外观众之间对话交流的形式。因此,肖像画的深刻意义不再是像主的容颜记载或威权张扬,而是一个在画像内外观看与被观看的两个真实个体之间,以人性理想为主题的心灵对话。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蒙娜丽莎》成为文艺复兴人道主义的象征和旗帜。依据同时期肖像画的风尚,以乔康达家族的财富和地位,丽莎在画中的服饰应当更加奢华。然而,我们在达·芬奇的画笔下看到是一个更加普通、朴素的女性服饰。显然,达·芬奇要向我们呈现的是“一个女性”,而不是一个“富有的女人”。然而,这个女性并没有因为她的素朴而沦入平庸,她普通的服饰不是削弱,而是升华了她内在生命的尊严和秀韵——她是单个的具体的存在,但引人入胜的却是在她直观的真实中包蕴着一切女性、一切个人,甚至自然世界整体最丰盛、最动人的魅力——世界神圣理想的必然本身。这就是“世界之画”。

  作为“世界之画”,《蒙娜丽莎》是人类自我表现的“理想的这一个”。她是客观性和理想性的矛盾统一,也是个体性和普遍性的神妙结合。近500年来,关于这幅肖像画的像主的真实身份,艺术史家列出了一个有争议的长名单,不仅有女性,而且有男性,甚至包括达·芬奇本人。在这个名单中,意大利曼托瓦的女侯爵和文艺复兴艺术赞助人伊莎贝拉,是除丽莎·乔康达之外,最具可能性的一位。达·芬奇在1499年离开米兰后,曾去曼托瓦,作为伊莎贝拉的受助艺术家,居住过近1年时间,而且给她画过一张肖像草图。1500年,达·芬奇离开曼托瓦,返回佛罗伦萨。此后多年间,伊莎贝拉或以书信、或委托代理人,向达·芬奇订购自己的肖像画,甚至给出了“不对画像提任何要求”“酬金由达·芬奇自定”的条件。但是,达·芬奇并没有回应伊莎贝拉的请求。没有文献揭示达·芬奇为何拒绝给这位地位显赫的女艺术赞助人画像。我们可以合理推测的是,伊莎贝拉的显赫身份决定了她不是达·芬奇毕生不能完成的“世界之画”的对象。然而,我们又怎能否认,作为“世界之画”,在《蒙娜丽莎》之中闪现着伊莎贝拉的身影和情愫?进而言之,岂止伊莎贝拉,岂止艺术史家争议的那些可能成为《蒙娜丽莎》像主的人物,我们都可以在这幅“未完成”的“世界之画”中看到自己的身影,并且得到心灵的呼应。

  2010年9月16日,我专程自巴黎赴昂布斯堡镇,拜谒达·芬奇生命中最后3年客居的克劳斯-卢契庄园。这是一个秋雨初霁的黄昏,在庄园中,你见不到任何常规的人物雕塑的装饰,整个庄园宛如一座创世之初的伊甸园,全是自然之气。这里有光和暗、有水和土,有千花百草,有禽鸟虫鱼,但仿佛只有一个人。我在连绵的冥想中,回想16世纪瓦萨里在《艺术家的生活》中对达·芬奇的至高礼赞。他如此赞美达·芬奇:“一个人会奇迹般地获得如此丰盛的美质、优雅和才能,以至于他的所有作为无一不表现出超人的神圣,无一不令人意识到他不是人间生物而是神佑的天才。”是的,文艺复兴文化,是人文与技术、艺术与科学、身体与心灵整体统一的文化,做一个“文艺复兴人”,就是要实现在个体中的文化综合的整体性。无疑,达·芬奇正是“文艺复兴人”的至高典范。

  达·芬奇被葬于距离克劳斯-卢契庄园不到1公里的昂布斯堡内。目前较为公认的看法,他的墓地在该城堡东南角的圣胡波礼拜堂。我当时并不知道这个礼拜堂。但今年我重温9年前的拍摄的照片,这个哥特式礼拜堂竟然神奇地出现在照片中。它清晰地伫立在城堡的厚重的高墙上,以俊美的身姿俯瞰着昂布斯堡小镇,在无声地嘱咐着街巷中一代一代来往的人群,“世界之画”,未完成而无限辉煌。达·芬奇在晚年自我抱怨:一幅画都没有完成。是的,世界之画,永远展开,无终无始。(作者:肖鹰,系清华大学哲学系教授)

(责编:赵怡、李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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