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报 高阳 李思/文 

不升级换代，80%会倒闭

黄明明把关于曹德旺近期的专访文章发给了每一位身边的好友。

玻璃大王曹德旺准备投资10亿美元在美国建设一家玻璃工厂。他认为在中国从事制造业，“除了人力，什么都比美国贵。”曹德旺是中国民营企业家的典型代表，他的观点一石激起千层浪，迅速引发各界关注。

而制造业话题也引发了黄明明的深刻共鸣。制造业是立国之本，高端装备制造业更是国之重器。在中国人口红利消失，劳动力成本不断增加的现状下，如果中国企业还要扛着世界最高的税费成本，靠着制造业本身非常微薄的利润，势必导致企业无力加大对技术研发的资金投入，恶性循环之下，企业面对未来竞争更加举步艰难。如果中国的制造业不具备核心技术与高端装备的生产能力，即使在某种数量上的生产能力全球第一，也依然谈不上是装备制造业强国，因为那时中国制造业只能处于全球产业分工链条的中低端，继续叫“中国加工”才更恰当。

今年中国第二季度的经济数据让黄明明印象深刻——除去房地产，民间投资增速几乎是0。民间投资呈现了断崖式的下跌，在一定程度上，说明民营企业主不敢再往实体经济里面投钱。与此同时，唐纳德·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之后，其核心执政主张之一就是把制造业带回美国。在国内外复杂形势下，中国制造业可谓面临内忧外困。

“如果我们这些工业制造企业不升级换代，几年内可能有80%会倒闭。”黄明明认为中国的制造业正面临巨大的挑战，但他并不悲观。尽管中国制造业核心技术研发水平整体偏低，但就3C行业（电脑、通讯、消费电子）而言，全球最大而且最为完整的供应链却是分布在中国。

“所谓危机，就是危险中潜藏着机遇。做天使投资应该保持乐观。”黄明明常常用三家公司举例，分别是：华为、大疆和蓝思科技。华为凭借20年的核心技术研发，最终跻身世界顶尖科技公司之列；大疆凭借自主研发，目前已经占有民用无人机市场85%的份额；蓝思科技凭借精良的工艺，已经成为了苹果最大的手机屏生产厂商。

“我们关注的是那些真正有希望为中国产业升级做出贡献的企业。从创业的第一天起，他们就像硅谷的创业者们一样有立足全球市场的思考。尽管有很大风险，挑战很大，他们当中也会有很多人倒下，但我认为他们才是中国未来的希望。新一代的科创企业家们不能固步自封，死守眼前。”

专注于前沿技术领域的早期项目，聚焦人工智能、大数据和高端制造，致力于找到那些拥有核心技术的节点性公司，这是黄明明和他所在的明势资本的投资逻辑。

投资于撬动变革的支点

在北京呼家楼泰康金融大厦写字楼的第17层，明势资本不久前刚刚把总部搬迁到这里。明势资本是黄明明在2014年创立的风险投资基金。

这支基金从创立之初，就寄托了黄明明对前沿科技和高端制造类创业项目的执着与热忱。他坚信每一次人类社会的重大进步，都与技术的革新密不可分。而世界顶级的风险投资机构，总是能在每一个技术改变人类社会进程的节点上押中那些关键性的公司。在一定程度上，美国的红杉资本可谓风险投资领域中最专业的技术投资者，互联网刚刚兴起时投了雅虎，搜索引擎出现时投了谷歌。黄明明也立志要做中国最专业的技术投资人。

“在大时代的洪流之中，当我们觉察到即将引发一场巨大变革的前兆时，我们希望投的是撬动这场变革的支点。如果我不能以一个更专业化、更成体系、团队建制的方式去拥抱未来10年的大潮，等我老的时候我一定会后悔。”坐在被他起名为“AI”（Artificial　Intelligence的缩写，译作人工智能——编者注）的会议室里，黄明明这样谈起了自己创立明势资本的初衷与愿景。

自创办明势以来，黄明明自认为投资风格上变得更加严谨和自律。

最近两年，他的心态发生了变化。个人天使投的是自己的钱，可以按照个人喜好随性地投，甚至可以不考虑短期回报。但作为一家专业化的风投机构，必须首先考虑基金的整个投资组合对基金投资人的回报。也是因为如此，黄明明时常会感叹相比之前从事个人天使投资，现在操盘一家机构化风投基金的责任和挑战都更大。

另一方面，黄明明也格外享受和顶尖的LP们合作互动、资源互补的过程。“LP的质量，很大程度上决定了你基金的质量。社会上的热钱很多，但有质量，还聪明的钱并不多。”

他告诉记者，明势非常幸运地有着一支豪华阵容的LP队伍——不仅有国内外顶尖的母基金和投资机构，包括：独秀资本(Unicorn)、歌斐、宜信、紫荆、红杉，尚高、高瓴、晨兴、IDG等；也有来自BAT和一线互联网公司的早期创始团队的核心成员，例如：汽车之家创始人李想和前CEO秦致、猎豹移动创始人傅盛、蔚来汽车李斌、易到用车创始人周航等。

2014年，黄明明开始募集第一支早期美元基金，4000万美元规模，2个月就完成了募集。在一定程度上，黄明明自己的连续创业者身份和基金LP们的背景，决定了明势“从创业者中来，到创业者中去”的特点。在LP们的全力支持下，明势的美元基金有着“12+2”的超级长存续期。而在中国的早期投资领域，超过10年期的基金非常少见，多是中短期模式，比如3+2、4+2或者5+2的存续期。

回顾中外优质独角兽企业的创业历程，腾讯、谷歌、脸书......从创立到IPO，平均年限都在7-10年以上。对于一支投早期项目的风投基金，存续期太短的一个直接负面影响就是在项目最终大成之前，就可能因为基金存续期限届满而被动寻求快速退出。如果投资风格趋于短线，无法稳定持续地长期投入和支持所投资企业的发展，最终可能错过那些厚积薄发的伟大公司。

黄明明在明势基金设立之初的愿景和投资理念，正逐渐被其投资业绩所印证——在第一期基金当中，黄明明用了3年时间投了近40个项目，90%的项目获得了下一轮的融资。其中，不乏已经成功获得两轮甚至三轮后续融资的项目。一期基金中，已有7个项目的估值过亿美金，其中2个项目已经接近了独角兽（10亿美金）的估值范围。

发现趋势，敢为人先

“哪怕看错了也没关系，但一定要够早才能投资到那些撬动时代的。如果不能比市场上的中晚期基金率先看到未来的亮点，率先下注，那么作为一支早期天使基金，我们就没有存在的价值。”黄明明认为，作为一名关注核心技术的天使投资机构，一方面，要敢于不追风，敢于拒绝贪婪；另一方面，一定要敢于比主流资本市场更早地辨识出下一轮的节点。

从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年在汽车和3C（电脑、通讯、消费电子）领域产业发展的历程，黄明明做了大胆的预判：智能工业机器人即将进入爆发的前夜，不仅在应用场景还是应用规模上都将迎来一次重要的拐点，未来还最少有5-10年的上升期。

明势资本从2014年开始就布局了工业机器人。在当时，黄明明和他的团队观察到中国从2013年起已经是全球最大的工业机器人市场。然而，其中90-95%的智能机器人却依赖国外进口。供应商都是世界闻名的海外机器人巨头，包括：日本的安川、发那科，瑞士的ABB、德国的库卡。

李群自动化是明势资本在这个领域的投资代表作之一。这家公司的创始人石金博出生在哈尔滨，父亲是一名老航天人。从小就对工科感兴趣的她当年毅然选择了冷门的机器人专业，完全是出自于内心对这个领域的热爱。

石金博身上有着典型的工程师气质，行事严谨，外表朴素，没有浮夸的言辞，喜欢用数据说话。在黄明明的印象里，她谈得最多的是各个行业和场景的解决方案，讲得最多的是工人与机器在移动和变量下的精准配合。

黄明明在2014年第一次见到石金博时，她的创业方案还只是躺在纸上的设想。然而，两年之后的今天，李群自动化已在轻量级、高性能机器人的研发上取得了突破性的发展；其产品也已广泛被应用于3C电子、玻璃、新能源、食品等行业的快速分拣、装配、装箱等领域。值得注意的是，李群自动化今年的销售额较去年翻了10倍。

从今年下半年开始，各家投资机构蜂拥进入人工智能领域，而明势资本从2015年就已开始系统梳理国内外这个领域的早期创业项目和投资机会，并且已早早布局投资了十多家人工智能领域的企业。

敢为天下先的风格，树立了黄明明在早期投资圈的口碑。红杉、高瓴、经纬、IDG、DEM这些投高科技项目的主流VC、PE基金已和明势有过多次合作。

敢为天下先者，也注定要承担更大的不确定性。尽管追求尽早布局，但黄明明常常提醒团队，要坚守“少即是多，慢即是快”的纪律。在早期投资最为火热的2014-15年，主流基金一年动辄投出的项目有70-80个，甚至上百。在这两年中，黄明明每年只投了近20个项目。这种克制在当时的创投市场上并不多见，也一度让市场误解明势资本很长时间只看不投。

然而，今年被很多创业者喻为“资本寒冬”，明势资本的投资项目数量却大大增加。“很多时候，犹豫是因为不懂，心慌是技不如人。当我们变得更加专注，在核心技术领域钻研越深，反而扣扳机的速度也在加快，信心也在提高。”

做创业者最坚定的陪跑者

近年来，世界整体经济大环境下行，很多领域产能过剩，全球主要经济体都面临巨大的挑战。各国政府为了刺激经济，大量货币超发，结果是流动性过剩，引发了更大的困境。在这样的背景下，所谓资本寒冬，本质上是优质资产的缺失。今年依然存在资金过剩的现象，很多领域都在自觉不自觉中陷入困境。这是黄明明对当下形势的判断。

“坚守商业的本质”是明势资本2016年年初年会的主题。“只要坚守商业的本质，就能以不变应万变。无论是投资还是创业，都是如此。那些拥有自己的核心技术，认认真真打磨产品的公司，永远是市场上的稀缺资源。他们一定会得到用户和市场的认可，进而获得资本的认可。不管世界怎么变，这个核心的原则是不变的。”

“聪明的人老想着速成。”黄明明常常用这句话提醒身边的创业者。他解释说，不管是投资人还是创业者，聪明人太多了。而聪明人常常做的傻事就是急躁。急躁的结果是把过多的精力放在了走捷径上。

“我从来不相信有什么黑科技。”黄明明看来，世界上任何一项真正有价值的研究成果和技术产品，都是通过无数的工程师团队日以继夜的打磨而产生的。“一夜突发奇想就搞出一个黑科技，妄图干掉所有人，我从来不相信这种事情。”

黄明明分析，核心技术和高端制造领域的项目过去不太受到早期投资机构的青睐。

一方面，深科技项目有其自身的成长节奏，不光是靠资本就可以快速催熟。而过去不少互联网创业项目，蹭上一个热点项目的估值可能很快会有指数级的增长。这导致风投机构更青睐传统的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创业项目。

另一方面，投资核心技术和高端制造领域的项目非常考验投资人的能力。投资人除了要了解新科技的原理，评估技术的靠谱程度，关键还要能洞悉科技和产业结合的过程。过去虽有少数先行者很早尝试投资深科技领域，但是回报往往并不乐观。

过去国内的项目创新程度有限，大多还是直接利用国外的先进技术，并没有发展自己的核心技术。一旦和国外同行的产品在市场上正面竞争，无法形成竞争优势和壁垒。在此背景下，很多投资人心中难免质疑中国是否有真正“深科技”项目，也质疑投资这类企业的价值。

然而，现在已经到了投核心技术和高端制造领域项目的机遇窗口期。互联网和移动互联网这一波浪潮已经基本结束，而核心技术和高端制造领域的项目会引来爆发性增长的机会。在过去十年中，黄明明看到了本土成长起来的潜心技术研发的企业，例如华为和大疆。基于深厚的技术积累，他们的产品能够和世界领先的同类企业相竞争。

这些案例坚定了黄明明的信念——高端设备制造、智能制造是我们实业中的脊梁，扎实做实底层的技术开发，一旦到了一个节点，它最终会迎来爆发式的增长。

在说到这个话题时，黄明明自豪地举例了明势资本在2014年投资的“德速数控”。这是一家位于常州专注高端机床制造的企业，明势资本是其天使投资人。

第一次看到投资经理在德速现场拍回来的照片时，黄明明在会议室里足足沉默了几分钟——破旧的一间小厂房里，摆着几台机器，地上散乱着沾满油污的棉丝，怎么也没有高精尖企业的影子。甚至有另一位投资经理当场提出反对意见：“创始人和团队的背景、企业现状和客户群，现阶段无法证明企业具备研发高端机床研发的科研实力。”

然而，明势团队和德速数控创始人彭子平聊完以后，态度发生了很大改观。彭子平不仅对产品、技术、行业竞争格局、市场潜力有惊人的洞察和领悟，还对自主研发高端机床有着破釜沉舟的决心。

“我不相信中国人造不出能打败德国、日本同类产品的高端机床。我这辈子就干这一件事情了。”说到此处，这位只身在江苏创业的小伙流露出了湖南人骨子里的“蛮霸”气息。黄明明最终为之所动。结果，明势资本成了德速最早的天使投资人，并且在后续A轮的融资中不断加注超额认购。

德速如今的发展印证了明势对它的判断：默默耕耘几年后，在台资刀库企业垄断中国市场的今天，德速刀库的销售已经占到了市场的20%。而德速另一款产品的性能指标已比肩日本同类产品的水准，其价格仅仅是日本同类设备的40%。日本同类产品在我国市场上售价为人民币200万/台，德速的售价仅为80万左右。

两年前明势投资常州德速的时候，这家初创公司的全年销售额还不到1000万人民币。两年之后的今天，公司的年销售额已接近1亿，预期2018年达到3亿，税后利润过亿。

快速增长的公司业绩，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德速数控的自主研发，继而掌握了高端机床核心部件的制造工艺和技术储备。2016年下半年，德速数控又攻克了高端机床的另一个核心部件的技术和工艺——自主造出了高端机床的转台。攻破了转台生产的难关之后，理论上，常州德速已经可以造出中国自己的六轴和七轴的数控机床，而此前在中国高端数控机床的自主生产制造几乎属于空白。

复盘这两年投资科技领域项目的经历时，黄明明的体会也愈发深刻。科技领域的创业项目虽然需要时间和耐心慢慢打磨，但一旦突破技术和产业化的关键节点，就会形成技术壁垒，也会赢得深广的商业发展前景和空间。

明势投资的神策数据的创始人桑文锋回忆道：“明明曾对我们这些被投的创业者说过一句话：如果你创业成功了，就来做明势的LP，如果创业失败了，再来找明势，还给你投钱。后来一个兄弟团队的项目遇到挫折，我就给他提议找明明聊聊，后来明明果真又投了他，并在产业化、商业化过程中提供了很多资源和帮助。”

桑文锋的话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黄明明投身科技领域早期投资的初心——做中国最好的技术投资人，持续发掘那些真正创造核心价值、拥有创新核心技术的优质创业公司和创业者。“一旦找到，我们就一路支持，做这些科技创业者创业之路上最坚定的陪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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