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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是艺术:“马丁之问”在强调常识

  近日,美国著名导演马丁·斯科塞斯在《纽约时报》发表了一篇名为《我说漫威电影不是电影,让我解释》的文章,洋洋洒洒几千字掀起舆论热议,“挺马丁”与“挺漫威”两大阵营各有话说。抛开各自的立场,这一事件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契机,去思考关于“什么是电影”“娱乐工业会不会坏了电影的品位”“我们要看什么样的电影”……

  视觉奇观无往而不利

  漫威只是小小一环

  电影是什么?

  安德烈·巴赞提出的这个问题,在美国资深导演马丁·斯科塞斯最近与漫威之间的口水战中,有一个不出意外的答案:“对于我们这一代电影人来说,电影关乎启示——美学、情感和精神的启示。电影关乎人性——人的复杂性和拧巴的、有时候是自相矛盾的天性,有时是人与人之间的相爱相杀,然后突然要直面他们自己。它关乎面对银幕上的意料之外,以及在生活中它是如何被戏剧化、被阐释,并如何以恰当的艺术形式放大这种感知的。这对于我们来说恰恰是关键:电影是一种艺术形式……”

  这话出自一位76岁的、享誉世界的资深导演之口,本来并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甚至可以将其粗暴简化为:电影是艺术。本来,这应该是一种常识,但奇怪的是,大众对此的反应竟然如第一次感知到,哦,原来电影也是一种艺术啊。

  不是艺术,还能是什么呢?我们要注意到,斯科塞斯老先生在说“电影”的时候,用的是两个英文单词。在他说他认为的电影时,用的是cinema;在说到漫威这种工业化娱乐消费品时,他用的是movie。也就是说,从一开始在他们的文化中这就是两个概念,只是咱们一直没有这样的认识而已。这同时也带出另一个问题:咱们在电影院线上看到的电影,各种奇观、游乐场的感受,有多久没有给你“艺术”的感觉了呢?

  马丁·斯科塞斯另一个引起大众敏感的信号,就是全球化的泛视听娱乐和传统电影艺术之间的错位。这句话很容易被敏感的人解读为居高临下的精英立场,又或是属于上个世纪的陈旧、过时观念。其实老先生只是道出了一个事实而已。

  视觉奇观经济如今已经实现了全球化,漫威只是其中的小小一环而已,但这足以令cinema意义上的电影空间急剧缩小。当然这里并没有所谓的高低之分——“看什么”是观众的自由选择,我相信马丁也绝不会因为自己拍过《出租车司机》这样的经典作品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甚至他也并没有抱怨网络体" target="_blank">新媒,“怎么看”也是观众的自由选择,更何况在不久前他刚刚和“奈飞”合作了《爱尔兰人》。

  就电影艺术本身而言,它恐怕是各种艺术门类中最具“民主性”的,因为早期的电影,被视为街头的杂耍,呼风唤雨、不登大雅之堂的把戏,直到后来才获得与戏剧、美术、音乐、文学、哲学同等的“地位”。马丁的这种焦虑虽说是一种对电影艺术衰落的焦虑,但在我看来,这更是一种对观众的焦虑,或者说是观众自己从内心应该产生、应该有的焦虑,甚至恐惧——关系最密切的是我们自己。

  在电影里,认出自己的生活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还是要回到关于电影的见地上来,即:电影是什么?只不过我们先要在cinema(这个词咱们经常翻译成“电影院”)的范畴内来谈:我们去电影院做什么。

  我们不妨来看第一种见地。

  张爱玲说:电影院是最廉价的宫殿。廉价和宫殿的反差性组合,意味着将电影视为“梦工场”的见地。相信绝大部分认为自己对电影还算了解的观众都是这样的。大部分的“大众电影”都属此列。做个梦,然后就醒了,该干嘛干嘛去。假如沉浸在梦中出不来,那就不是梦了,是梦魇。

  怎样去理解呢?打个比方,轮回和涅槃。观众在看电影时,就是一种轮回的体验,而在电影结束时,盯着片尾字幕逐渐消失,然后发呆十多秒钟的那种状态,就是涅槃。

  待在里面不出来,一直跟“爱豆”谈恋爱,享受他的各种庸俗套路的呵护而无法自拔,这就是沉溺于轮回。而电影结束了,你接过身边相貌普通的男友递来的暖宝宝——哦,原来是个梦。这有点接近涅槃。

  马丁所说的那个电影关乎“启示”,略近似于“了知实相”,这是电影的重要意义:让我们通过看电影,认出自己的生活,认识这不过是我们自己各种情绪、欲望的投射,继而能以一种慈悲的心态见证这一切。

  电影所能做的正是“雕刻时光”

  我们再来看另外一种见地。

  安德烈·塔尔科夫斯基这样说:“人们为什么要去电影院?是什么让人们走进黑暗的放映厅,花上两个小时观看银幕上的光影游戏?是为了找乐子?为了获得某种麻醉剂?……我认为,人们去电影院是因为时间:为了失去或错过的时光,为了不曾拥有过的时光。人们为了生活经验去看电影,因为电影有一点是其他艺术不能比的:它能够开阔、丰富、浓缩人的实际经验,不仅仅是丰富,而且是延长,可以说是显著延长。这就是电影实实在在的力量所在,无关明星、情节、娱乐性。在真正的电影中,观众不仅是观众,而且是见证人。”

  这种见解是不是更给我们鼓舞呢?在电影面前我们是主人,并且通过电影我们延长了自己的生命。塔尔科夫斯基与禅宗美学的关系常被忽视,他的思想正是被日本的“侘寂”美学所激发的灵感:时光在大自然中留下独特的美感,古树的暗影,石头的青苔,它们都能激活我们记忆的大厦。电影所能做的正是“雕刻时光”。

  那么,“雕刻时光”用来做什么呢?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一种审美的满足,它是为了认识我们自己,认识我们的生活,认识生活的意义。电影正是利用其艺术形象的优势深入我们的意识深处。

  我们需要的,只是下一个“爽”?

  长期以来我们形成了这样的一种见解:“我来电影院不是为了受教育的”。这固然是一种对过往僵死教条的反弹,但是这个见解里的危险也在于,仿佛我们看电影就是为了放飞自我,跟着自己的情绪去任何地方,拒绝任何智慧的证悟——然而要知道,我们的心识是造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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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单举个例子,网站上哪怕一张粗糙的香艳图片,也会在上网的第一时间抢占我们的眼球。未经训练的心会跟着它跑。视觉娱乐经济(当然也包括漫威)正是建立在这个逻辑的基础之上的。开始的时候你会觉得这真是一种美好的自由,爽的自由竟是如此妙不可言。但是,这种妙不可言会迅速退去,你感到厌倦,这时候就有一款新的“爽”来刺激到你,更豪华,更逼真,更……你马上又兴奋起来,投入新一轮的战斗。这便是消费经济的本性。为什么我们一打开抖音、快手就是一整天?正是因为我们造作、脆弱的心识需要不断的下一个“爽”。

  资本经济当然是乐于如此的。于是我们便成了我们欲望的奴隶,还以为自己是主人。以所谓“甜宠剧”为例,其实就是当代女性的“糖衣毒药”。它不断提供新的“老公”或“男朋友”来欺骗心识的空虚、造作、脆弱,让自认为被“发到糖”的女性不断沉溺,从而更脆弱、更造作、更空虚。

  随着智能技术的升级,这种资本运作的嗜血性只会呈几何倍数递增。我们不妨了解一下2013年戛纳电影节首映电影《未来学大会》。这是以色列导演阿里·福尔曼根据波兰科幻小说大师斯坦尼斯拉夫·列姆的小说改编的、真人和动画结合的一部影片。这个故事说的是智能工业时代,传统电影业已经不复存在,“演员数字化工程”是第一环——通过信息扫描捕捉,将曾经的明星虚拟数字化,给他们一笔遣散费下岗,并逐渐研发出一种迷幻剂,人们服用后能随意变成他们想变成的明星(当然是在幻想中,且只能持续短暂时间),随意让这些偶像演各种他们想看到的剧情,并越来越沉溺于此,再也不愿回到真实世界,为此市场需要更多的迷幻剂——世界就被数字技术和化工企业合谋统治了。在这里我们看到人的主体性的丧失——曾经的明星与偶像双方主体性的同时丧失。

  不再是“我觉得”,而是升华

  马丁在应答中多次提到了希区柯克电影——希区柯克电影更接近大众,但影片中依然含有启示、真实的情感,有高超的电影艺术,是真正的cinema——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细节:在老式的戏院里,他们带着一种庄重的心情去看《后窗》——这非常重要。这里和任何“老式的”或“过时的”都没有关系,是因为希区柯克电影本身。这些电影本身是时代问题的反映,他几乎每一部电影都揭示一种症候。人们聚在电影院这个空间中看这样一部作品本身就接近于一种仪式,仿佛他们是为了得到一种启示而聚集在一起。虽然每个人获得的启示并不一样,但这个时刻,电影院已经不再是“廉价的宫殿”——虽然还是那个建筑。在这里,我们那个造作的自我不再是一种任性的“我觉得”,而是升华——我可以这样说吗?这才是电影真正的、有利于我们自身的功能。

  还有一点,虽然马丁是那样的不乐观,但是世界电影一百多年来真的已经产生了足以和哲学、文学等其他社会科学著作比肩的艺术品,不仅是马丁念念不忘的伯格曼那个年代,今日世界,电影的优秀作品依然在不断产生,优秀导演依然在拍摄诚实的、充满才华并会带给我们启迪的艺术作品。

  或许会有人问:为什么看不到这些电影?除了斯科塞斯老先生说的那些问题之外,恐怕更要问我们自己。当然,电影教育,尤其是电影观念教育的缺失、错位也是一大问题——但这正是我们今天可以去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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