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晨,苏哈尔·多什(Suhail Doshi)正驾车驶向硅谷,他随身携带了一台笔记本,内有12页演示文档,其上承载的想法最少价值5000万美金。他现年26岁,是一家名为Mixpanel的初创公司的CEO,数据分析是该公司的主要发展方向。公司从旧金山搬到了加州门罗帕克的沙丘路,在那里,世界上最富声誉的风投公司齐聚一堂,安德森·霍洛维茨(Andreessen Horowitz)是最新的加入者,其名如雷贯耳。在办公室里,马克·安德森(Marc Andreessen)站在巨大的由山毛榉木打造的会议桌前,正在与公司的交易团队以及7名一般合伙人交谈。他手握巨资,在被投资公司的董事会拥有席位,在公司经营出现问题时会随时将其管理者扫地出门。
安德森是风投基金公司安德森·霍洛维茨的联合创始人,他一边用目光凝视着多什,一边用消毒纸巾擦拭双手。安德森现年43岁,1米96的身高,颅骨巨大,秃顶。20年前,他是网景公司的核心,该公司的浏览器引发了互联网爆炸性的发展。从许多方面来看,他都代表了硅谷风投资本家精英的形象:身材健硕、正值壮年、拥有辉煌历史的白人。他拥有坚定的信仰,多年来一直履行着科技行业布道者的职责。他相信,科技改变生活。比特币会让现钞消亡,Soylent(一种能量饮料)让人们无需烹饪和进食,而Oculus VR则可以使人们短暂地逃离千疮百孔的现实。他相信,硅谷是主宰人类的控制中心的化身,正引领人类迈向美好的未来。当你和他争辩时,将会面对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的数据与论据。他是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人。
多什的体态偏瘦,一身栗色T恤和牛仔裤的装扮,在会议室开始了他的推销,“世上大多数决策依靠人们的猜测或直觉。他们要么很幸运,要么会犯错。”他的公司Mixpanel主要面向那些在移动领域开展业务的客户,帮助后者分析消费者的数据。多什尝试描述广阔的市场前景——“我们想要在全球的每一个市场中推广数字科学分析”——在沙丘路之外,恐怕罕有人会喜欢听到如此的高谈阔论。多什认为,硅谷喜欢听故事,你需要用美好的故事打动他们。
如果你有一个不错的想法,安德森·霍洛维茨基金将会是最值得造访之处。公司于6年前创立,现在已经跻身于顶级风投行列。无论是效率、规模或是资金实力,他们都拥有压倒性优势。每年,3000家初创公司通过引荐,获得在基金公司展示自己想法的机会。公司会投资其中的15家。其中的10家会消亡,还有3至4家会蓬勃发展,剩下的1家可能会成长为超过10亿美元估值的公司。依据当地的说法,这是一匹“独角兽”。运气不错的话,这匹独角兽会成长为下一个谷歌或者Facebook,为风投带来1000倍以上的巨额回报。目前,全美共有803家风投公司。去年,他们为了追逐梦想,共花费了480亿美元。
多什曾经与基金打过交道。2012年,他面向基金公司的合伙人展示过自己的数据库软件。虽然他对自己的演说感到不满意,但仍然从基金处获得1000万美元,作为交换条件,多什出让了自己公司25%的股份。
现在,他带着新的故事——更加宏伟的情节——回来了。在他的剧本中,成长率为100%,员工人数每6至9个月翻一倍。而且,上次的融资尚未花掉分文。安德森啜饮了一口冰茶,在室内游走。多什将他的竞争对手——Localytics、Amplitude、Google Analytics——以四象限形式演示。接下来,他对自己如何将象限逐个击破做了解释。“我想要打造一只‘机器学习’团队,我需要最新的服务器,”他表示。“有什么问题吗?”
安德森属于那种经验老道的风投,他会用自己的假设来考验创业者。他紧靠椅背问道:“也就是说,你正在做的事情需要依靠网络效应。更多的数据会为你带来更多的消费者,反过来让你打造更多的服务,进而带来更多数据、更多消费者,周而复始。”多什认同安德森的看法。安德森事后表示,多什的思维颇具系统性,他知道如何让公司配合整个系统运作。安德森认为,现阶段的Mixpanel就好比开挖到半途的金矿。
当一家初创公司只有想法和少数员工时,需要寻求种子资金的投入。但产品轮廓初现时,就是时候进行A轮融资了。一旦产品推出,B轮融资的时机便成熟了。后续的更多融资就要看公司具体的发展情况了。大多数风投公司有跟风的习惯。一旦用户喜欢Snapchat,他们便投给Yik Yak、Streetchat或ooVoo。而当两位斯坦福计算机科学博士生退学创办了谷歌后,其他来自斯坦福计算机科学系的退学者也会获得更多的资金,因为风投认为他们比较有天分。
但是,真正抽中1000倍回报大奖的风投资本家深知,创新不会遵循旧路,未来始终变幻莫测。现在,出现在我们生活中的是互联网和移动电话,而非飞在空中的汽车。最大的创新来自于那些打破固有思维的产物。过去40年间出现的创新事物——PC、路由器、互联网、iPhone——没人可以事先预测。优秀的风投善于倾听那些天马行空的故事。当千里马遇上伯乐的时候,引领未来的变革便开始萌生。
在推介会后,安德森相对谨慎,他在交易的评估中收起自己的激情,尽量激发合伙人对未来的想象。例如,对于拼车服务Lyft,不要将想象局限在诸如“出租车市场规模有多大”这类问题上,而是要思考“当人们不再拥有汽车”之后会如何?
1996年,当霍洛维茨还是一位网景的产品经理时,他写了一份备忘给安德森,指责后者过早将公司的新战略透露给记者。两人为此曾经发生争吵,而后决裂。据一位安德森的密友透露,安德森如果感到被冒犯,就会直接将此人从自己的生活中剔除,如同对待癌细胞一样。但是,霍洛维茨却是一个例外。他们两人的争执如同宠物狗打架一样,随后便会握手言和。两年后,网景陷入困境,40%的员工选择离开,霍洛维茨称自己无论如何也会坚守到底。这时,从未信任过任何人的安德森经过思考后,出人意料地表示会支持霍洛维茨。安德森认为,霍洛维茨是一个受人们信赖的CEO,而自己作为一个对未来拥有远见的董事会主席,不能在紧要关头放弃。
虽然安德森同时身兼Facebook、惠普以及eBay的董事职位,他却从未在基金投资的公司中寻求任何董事席位。安德森执着地将目光投向远方的地平线,他就是一位走在明天的男人。他经常思考关于“下一个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将会产生何种变革”这种问题。他将自己的观点通过一切可以利用的渠道进行散播,包括每天发送成百上千条推文。他坚信,观点重复太多次就会成为现实。
Mixpanel就具备硅谷“独角兽”的潜质。据参与该交易评估的人士表示,多什认为公司估值可达10亿,但最终愿意以8000万美元出让10%的股份,也就是8亿的估值。安德森对该交易表示认可。虽然多什略感失望,但他表示自己有信心坚守。他认为自己的公司“在6至12个月内就会变成下一匹‘独角兽’”。
风投公司通常不会一直跟投下去,他们担心这种做法会让自己看不清被投资公司真正的价值。安德森这样形容:“有时,一坨屎也可能闻起来像冰淇淋。”
多什此前曾经在众多其他风投那里推介过自己,但没有一家给出的估值有安德森的基金这么高。但安德森同时坚信,如果一家名声在外的风投连续两轮对同一家公司投资,是在向外界发出强烈的买入信号,该公司在后续融资中的估值一定会水涨船高。
其他任何行业都没有这种惯例。
硅谷位于旧金山南面一小时车程的地方,面积为1500平方英里,上世纪70年代以前,微处理器尚未诞生,该处被称为圣克拉拉山谷。现在,初创公司让各行各业的人趋之若鹜。有时,连律师或房东都会放弃自己的收费以交换期权,希望未来能够获得更大的回报。员工的忠诚不是产生自一个具体的公司,甚至不是来自一个具体的想法,是硅谷本身促使他们抱持坚定的信念。Uber的诞生就来自该地区成千上万人的努力。iPhone、安卓、GPS、电池科技、在线支付……统统都是在这种信念下诞生的产物。
风投的存在让硅谷的兴旺得以延续。在风投的帮助下,微软和苹果得以起步和发展。星巴克、家得宝、全食超市、捷蓝航空皆是如此。
沙丘路每平方英尺租金高达110美元,是全美最为昂贵的办公区域。
1968年,当一位名叫亚瑟·洛克(Arthur Rock)的投资者将资金投向英特尔之后,风投在当地便正式成为一种职业。英特尔的联合创始人高登·摩尔(Gordon Moore)引述了一句名言来形容风投:“贪婪的资本”,因为你随时有可能被风投扫地出门。这些处于半退休状态的亿万富翁经常在你的推介会上迟到,他们拿走公司的半数股权,随时用一位新的CEO取代你的位置。但风投也同样能够成就你的事业,让你登上神坛,如果你能够向他们证明自己的价值。
风投公司也需要充实自己的弹药——数以亿计的资金——通过来自大学捐赠基金或者退休年金,让他们以有限合伙人的形式与自己合作。风投周期通常长达3至4年,然后在基金剩余的存续期内持续取得回报。通常,这些基金公司会收取每年2%的管理费以及20%的最终利润作为回报。身为业内顶级公司的安德森·霍洛维茨基金要求的比例高达30%。这些有限合伙人期待自己的资金至少能够产生不逊于股市的回报,再加上额外的5%用来弥补流动性缺乏所带来的不便。
目前,风投在全美GDP中所占比例尚不足0.3%,但资金产生的连带效应极其巨大,是促成美国梦的主要来源之一。
公司文化、公民责任……这些构成社会的基石——都不是风投关心的地方。风投是资本主义极致的体现,经济学家约瑟夫·熊彼得(Joseph Schumpeter)将此现象称之为“创造性毁灭”。这些风投相信他们能够对社会的发展产生极大的影响。例如,彼得·泰尔(Peter Thiel)就正在筹建漂浮于大洋中间的城市。而安德森·霍洛维茨基金合伙人之一的巴拉吉·斯里尼瓦桑(Balaji Srinivasan)就表示,美国正变得如微软一般僵化,技术创新的趋势有可能在世界其他地方植根。
当然,硅谷的游戏并非过于残忍或者与众不同。每个人都有可能成功,如果你足够幸运的话,甚至不需要很多启动资金。例如,只要刚好作为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的室友就好。你只要充满远见即可。
马克·安德森从未在他人面前提起过自己的家庭,他与父母的关系似乎不好。长大后的他似乎也没有领会社交技巧,更倾向于借助备忘或电邮沟通,打字速度也极快。他也没有参加网景的20周年庆典,因为那里有两件他不喜欢的事情:聚会以及回忆。
但同时他是一个精力充沛、行事果断的人,让他成为一位非常有价值的顾问。2006年,雅虎出价10亿美元,想要收购Facebook,后者最大的投资者敦促扎克伯格接受交易。安德森表示,每一个与Facebook有关的人都希望达成交易。扎克伯格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而安德森不停的鼓励他坚持下去,公司未来一定远远不止这个价格。后来,扎克伯格表示,安德森坚信Facebook能够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影响这个世界,所需的只是一点时间。Facebook现在的市值是2180亿美元。
2009年,当风投活动由于经济衰退而陷入停滞状态时,安德森与霍洛维茨成立了现在的公司。公司的策略受到他们的朋友——安迪·拉齐里夫(Andy Rachleff)——一位前风险投资家的影响。拉齐里夫告诉他们,一年只投资15家科技公司,力争只做最好的交易。安德森表示,如果他们只是二流公司,将没有机会接触这么多优秀的公司。一位曾帮助众多软件公司上市的银行家也表示认同,他谈到,自己将90%的精力花费在业内最顶尖的8家风投公司身上,而剩下的10%则花在接下来的12家身上,其余的一概无视。
实际上,排名后四分之三的风投公司在过去5年里的表现从未好于纳斯达克指数。自从1997年开始,总的来说,风投公司获得的回报要少于投入。这是一个见不得光的事实,绝大部分风投公司都是靠收取管理费来生存,他们每三年就想办法劝说新的资金加入。由于签署了保密协议,客户无法透露回报率,使得这些公司可以在外面恣意吹嘘。此外,这些公司不惜高价参与那些炙手可热的公司的后期融资,以期将这些未来市场的明星列入自己可供炫耀的资产清单中。
在安德森·霍洛维茨基金起步时,没有任何可供展示的成绩,于是他们听取了一位朋友的建议,通过采取将创业者视作客户的手段,将公司与其他对手区分开来。此后,公司以平台的形式向客户展示,并帮助他们完成自己的梦想,而非只是交易的简单执行者。
随后,他们在英特尔、苹果、甲骨文、谷歌和Facebook这样的顶级公司中招募一般合伙人。在企业形象方面,他们找来艺术家的画作悬挂在办公场所。对合伙人的作风也进行了约束,例如,推介会迟到将会招致罚款。另外,在细节方面也格外注意。例如,饮水杯采用玻璃而非塑料材质。
安德森与霍洛维茨相信,要接触源源不断的优秀交易,他们需要经过数年的积累。因此,他们避开了激烈的A轮融资(可以获得最大比例持股,因此竞争最为激烈),转而将种子资金分散投资到80家初创企业身上。他们没有循惯例要求董事席位(不然他们每人要兼任40家的董事),而是直接帮助全部80家公司发展,然后,在A轮融资中领投其中最好的12家。
这种策略同样有缺陷。创业者希望风投进入董事会,这样可以使风投真正了解一家公司。而且,不进行后续投资会严重损害相互间的感情。此外,投资为数众多的公司会极大地耗费基金的机会成本。在第一年,公司将25万美元投入到一家名为Burbn的公司,该公司很快就面临拐点,成为大名鼎鼎的Instagram,但基金没有增持,因为他们同时也投资了一家称之为PicPlz的昙花一现的照片应用。结果,Instagram的爆炸性成长仅仅为他们带来7800万美元的利润。
对此,安德森与霍洛维茨迅速响应,做出了相应调整。2009年7月,在筹得3亿美元资金之后,公司参与了众多种子资金投资,但他们同时花费5000万美元,购买了Skype 3%的股份。2年后,微软的收购为这笔投资带来4倍的回报。安德森同时相信,所有人都低估了互联网市场的规模。因此,2010年,在发起了规模更大的另一只基金后,他们在Facebook以及Twitter身上投资了1.3亿美元。面对竞争对手的诸多狙击,公司仍然赢得了GitHub 金额为1亿美元的A轮融资,该交易被称之为5年来竞争最激烈的投资。GitHub的联合创始人克里斯·万斯特拉斯(Chris Wanstrath)表示,该基金的服务是他们最为看重的。
6年后,安德森的第一只基金累计返还了本金的200%,其仍然持有包括Slack和Okta这样的明星公司。基金的内部年化回报率为50%。而公司旗下第二只基金的投资标的则包括了Pinterest以及Airbnb,第三只包括了Zenefits、GitHub以及Mixpanel。所有基金都处在盈利状态。这一成绩已经斐然,而安德森仍保持警惕。他表示,除非10年之后,也许15年之后,才能真正看到基金成功与否。在那之前,基金就如薛定谔的猫,既是死的也是活的,他表示可以和任何人好好争论一番这么说的原因。
安德森的婚姻生活非常美满。他的妻子表示,安德森简直是她的梦中情人,集天才、码工以及秃顶与一身。他们婚后经常在床上阅读,并且经常围绕各种问题展开讨论,包括智能手机的组件、二进制代码的工作方式、无人机的管制政策以及普京是否利用乌克兰来转移民众对国内金融危机的关注等等,她表示,自己每天都在和一个活生生的维基百科睡在一起。
妻子的谈话让安德森的思绪回到了过去。1983年,那时他12岁,虽然对金融一无所知,但对科技产品却了如指掌。他利用学校图书馆的Radio Shack TRS-80制造了一台计算器用来完成数学作业。1992年,仍在伊利诺伊大学上学的他获得了一份时薪6.85美元的为Unix撰写代码的工作,他在工作期间与另一位程序员一起撰写了Mosaic——Web上首个拥有图形界面的浏览器。毕业后,他前往硅谷,遇到了吉姆·克拉克(Jim Clark)。他们共同创办了网景公司,将互联网从技术狂热分子和科学家手中带到普通大众面前。参与网景A轮投资的约翰·杜尔(John Doerr)表示,他们的浏览器简直是天才的产物,你不需要了解任何命令,只需点击即可。
网景Navigator浏览器于1994年推出,很快就占据超9成的市场份额。安德森预计,Web很快就会将微软Windows这样的操作系统边缘化。网景公司于1995年上市,股价如火箭般蹿升,从28美元每股一路涨至75美元。安德森也由此登上《时代》杂志封面。
可是,好景不长,,微软通过在操作系统中捆绑浏览器的策略对网景造成重大冲击。用户有了唾手可得的浏览器以后,便不愿再掏钱购买网景的产品。网景不得不从消费类市场转战企业级市场,开始销售服务器产品。1999年,公司非常幸运,被美国在线以100亿美元的价格收购。
在2011年《华尔街日报》的一篇专栏文章《为何软件正在蚕食世界》中,安德森对硅谷未来的趋势非常乐观。他表示,科技行业将会极大地促进经济的增长,书籍、电影、金融服务、农业、国防……科技正全面改变着各行各业。他在一篇推文中表示,如果有一天,我们所需的一切都能够免费获取,机器人帮我们处理了一切琐事。60亿,甚至是100亿人都能够在艺术、科学、文化等领域学习和追逐自己的梦想,那将会是一个怎样的世界!他的看法印证了“科技改变生活”这句话。
安德森仿佛心灵感应般的方法——从当前的趋势中感知未来——看起来似乎可行,但结果也不尽然乐观。在1999至2000年的互联网泡沫中,共有18家公司的估值超过10亿美元,其后,这些公司中的11家破产或者被清算,包括了@Home、eToys以及Webvan。现在,安德森·霍洛维茨基金购买了Zulily,这是一家在线行销公司,估值为10亿美元。该公司市值一度蹿升至50亿,随后快速滑落至13亿。Fab是另一家由基金投资的折扣购物网站,估值同样曾经超过10亿,最近以3000万美元的价格被出售。此外,基金还彻底减记了游戏公司Slack的全部账面价值,现在该公司变身为办公室即时消息应用服务,估值为28亿。
科技行业的未来令人捉摸不定。安德森认为,投资的关键在于激进,同时依靠自己的直觉,而且最主要的阻碍来自一般的社会认知。例如,谷歌的模式没问题,Twitter也没问题,可是Airbnb呢?人们如何能够放心地呆在其他陌生人家中而无需担心正与连环杀手处于同一屋檐下?
2009年,基金通过了Airbnb的A轮融资,其后领投了B轮。很快,Airbnb便登上新闻头条——酗酒的租户毁坏了一处位于旧金山的房屋。Airbnb的CEO布莱恩·切斯科(Brian Chesky)表示,虽然没有连环杀手,但该事件仍然是公关部门的噩梦。事件当晚,安德森来到办公室,他在读完切斯科准备向公众发表的信件后,做出了一点修改,永远地改变了整个公司的命运。在信中,公司原本承诺提供的物业损坏赔偿限额为5000美元,安德森在后面添了一个0,大幅提高至50000美元。看起来不可思议,但安德森鼓励切斯科大胆行事。
在风投领域,大胆意味着一切。当谷歌眼镜出现时,基金便加入联合寻找投资机会的行动中。虽然谷歌于今年一月撤回了该产品,但安德森强调说,预测失败并不意味着什么。在2004至2013年间,仅仅有不到0.4%的项目产生了超过50倍的回报。在风投领域,真正的损失不是由那些失败的项目所导致,你最多会在其上损失全部投资,真正的损失在那些被你错过的项目。这就是为什么安德森的基金会在2011年通过购买Uber 12%股权的决定,而且他们是在交易截止前数小时内决定的。
1999年,安德森与霍洛维茨发起过一家名为Loudcloud的公司,这是一家率先涉足云计算领域的公司,在最初9个月时间里,公司便获得了价值3700万美元的合同。但随后互联网泡沫的破灭带给Loudcloud沉重打击。2002年,公司变身为一家软件公司,名称也变更为Opsware。2007年,在经过数年苦心经营之后,安德森与霍洛维茨以16亿美元的价格卖掉了公司。安德森随后总结道,他们进入该领域的时机早了5至6年。
安德森表示,他从上述事件中学到了很多,技术能够逐渐发展,精神层面却无法始终处于平衡水平。好比飞机,要么爬升,要么下降。认识到自己是一个糟糕的管理者之后,他需要为自己的情绪和财务状况找一个缓冲。安德森觉得,自己的下一个目标就是资产投资。
2003年,他与霍洛维茨便开始了天使投资,总共将1000万美元投入到了15家公司,包括了Facebook、Twitter以及LinkedIn。然后,安德森便开始推动成立了一家风险投资公司。他觉得从事此类投资是一件很酷的事情,在他的印象中,曾经投资网景的凯鹏华盈就是如此。
安德森不仅仅想让基金取得成功,他也希望能够为投资者带来回报。在一度让两人痛苦挣扎的那次创业史中,Benchmark Capital的名字被频频提到,正是这家公司投资了Loudcloud,其还于近期领投了Uber和Snapchat的A轮融资。这是一家只有5名合伙人的风投公司,没有任何后勤人员或专家在后方支援。霍洛维茨表示,他们会一直与Benchmark Capital的做法背道而驰。霍洛维茨一直对一件事情耿耿于怀,有一次,Benchmark Capital的一位合伙人当着安德森的面问霍洛维茨,你准备什么时候找一个真正的CEO?而另一位知名风投比尔·科尔利(Bill Gurley)则劝说霍洛维茨将安德森踢出局。但霍洛维茨表示这是不可能的。这一故事也凸显了这两位合作伙伴之间的亲密无间。
近日,科尔利表示,安德森这样的基金正在向整个系统注入大笔资金,而他与其他风投越来越对下一个泡沫表示担心。局外人纷纷想加入进来,初创公司的估值也水涨船高。去年,38家美国初创公司的估值超过10亿,较2013年多出了23家。许多风险投资家都告诉自己的公司,趁现在募集尽可能多的资金,以应对可能发生的崩盘。
Benchmark Capital募集的资金超过4个亿,他们的目标是针对早期阶段的融资需求。在2012以及2014年,安德森·霍洛维茨的第三及第四只基金分别募集了15亿美元的资金规模,回报率可望达到5倍。安德森表示,初创公司现在更有耐心等待,且在上市前可以募集到更多资金,而自己不希望旗下基金错过这些机会。他同时表示,更大规模的基金可以向那些初创企业提供更多必要的服务。但业内其他人士则表示,在风投这一行,规模大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情。因为初创公司的数量有限,更多的资金投入并不能催生出更多10亿估值的公司,为创业者提供更多服务也不能帮助他们产生回报。这就好比第五大道为每位来访者提供一部免费的iPhone。此举能够让人们趋之若鹜吗?当然。那他们可以带来更多的收入吗?不,效果显然不会持续。
但当安德森被问及旗下基金规模问题时,他表示,只要基本的前提条件不变,那就是:如果每年有15家企业能够分别产生1亿美元的收入,基金就不会面临任何问题。更何况,这些公司现在产生的收入远多于此。末了,他不忘挪揄一下科尔利:“如果说,在他们花完最初的4个亿之后,世上便再无机会,那么那些追随他们的人肯定都是蠢货。”
据安德森风投行业的一个竞争对手表示,因为安德森的基金持有太多成长性仓位,他们的平均持股应该在7.5%左右。这意味着,如果旗下4只基金全部取得5倍至10倍之间的回报成绩,在他们资产组合中的公司的估值总额将达到2400亿至4800亿美元之间。换句话说,他们需要投资未来出现的每一个像Facebook或Uber这样的公司。但安德森本人对此说法未知可否。
此外,对于行业面临潜在崩盘危险的说法,安德森尽量避免提及2000年发生的事情,他强调那只是一个孤立事件。他同时指出,这完全符合周期性规律,繁荣和衰退,反反复复。至2000年以来,我们生活的世界有了长足变化。当时的网民数量为5000万,现在是30亿。当时的智能手机数量为0,现在是20亿。因此,情况发生了根本变化,无法简单类比。
彼得·泰尔亦指出,安德森可能不太适合进行早期阶段的投资。对此,安德森表示承认,他说:“泰尔比我要聪明。”但是,泰尔同时强调,安德森的优势非常明显,他的知识非常广博,思维也非常灵活,足以应对各领域逐渐形成的变化。而且,现在的情形是:虽然Twitter的技术含量要远低于能够飞行的汽车,但前者的估值更高。毕竟,我们生活在一个金融的时代,而非科技时代。
去年夏天,一位名为亚历克斯·佩恩(Alex Payne)的程序员向安德森发出了一封公开信。信中是他观察到的现象:“大量的财富和资源被掌握在少数人手里,人们为此深感不安。因此,无论你和其他同业决定将资金投向何处——机器人、3D打印、生物科技等等——人们都会争先恐后地分析这些决策将会带来何种后果和影响。这些技术将会逐渐造成结构性失业以及资本的进一步集中”。
佩恩选择向安德森表达自己的想法,因为后者就是硅谷的代表——富有远见,倾向于认为人类属于可替代的物种。安德森对此想法嗤之以鼻,他表示,大多数人都喜欢iPhone、Facebook、谷歌搜索、Airbnb以及Lyft。只有知识分子才会杞人忧天。科技最终会解决任何由于经济发展所导致的环境问题。科技难道没有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吗?在过去的30年间,人们的收入普遍得到了增长,贫困人口数量显著下降,医疗水平显著提升,生育率也在稳步下降。在今后10年里,趋势将会更加明显。悲观主义者总是比乐观主义者更加忧心忡忡。末日论调总是层出不穷。然而,你去看看各国GDP,总的趋势还是在增长。
但是,在全球范围内,失业率仍在上升。第一次工业革命毁掉的工作岗位多于其创造的。据2013年发表的一篇论文指出,全美范围内,47%的工作岗位将会被自动化所取代。安德森认为,他旗下基金持有的全部资产都在创造工作岗位。例如,正在提供廉价在线教育服务的Udacity以及帮助老年人获得更好的自宅照护服务的Honor,无一不是在提升我们未来的生活品质。当面对贫富差距日益扩大的问题时,安德森转移了话题。
安德森也面临诸多挑战。其中之一便是:风投真的是一个需要高度技巧的行业吗?假如软件真的能够“蚕食”我们这个世界,风投难道可以独善其身吗?AngelList就提供了一个平台,让投资者可以在线参与初创公司的投资。其联合创始人拉瓦尔·拉夫凯特(Naval Ravikant)就表示,未来的公司需要的资本多过如今的种子投资资金规模,而且不太需要硅谷的行事风格。Atlas Venture是AngelList的最大投资人,来自该风投的杰夫·法格南(Jeff Fagnan)表示,软件已经让众多行业的居间人出局——旅行代理、金融顾问等——风投也是代理,只不过代理的是资本。
安德森有时也会对拉夫凯特的行为感到迷茫,他向霍洛维茨表达了自己的担心。在过去的10年,已经有超过半数估值达到或超过10亿美元的公司成立于硅谷之外。但安德森仍然坚信,在他旗下基金的帮助下,初创公司在迈向成功之路上能够事半功倍,而对于这些公司来说,时间本身就是金钱。而且,事在人为,有些事情计算机永远替代不了。计算机无法为公司带来合适的工程师,也不会半夜跑到办公室向充满困惑的消费者写一封安抚他们的信。说到底,风投行业牵涉到诸多人性因素,而这恰恰是机器所欠缺的。
安德森·霍洛维茨基金取得一个又一个惊人的成绩,安德森以及霍洛维茨能否站在过去的辉煌之上取得更大的成功?让我们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