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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平凹:写作是需要纯粹的

贾平凹:写作是需要纯粹的

贾平凹

贾平凹:写作是需要纯粹的

  1“小说当然有作家的观念,但更大力气的是呈现事实,它始终在那里,它就是它”

  记者:《山本》的研讨会听后,我惊讶于各位专家围绕小说本身,也能谈出那么多不同的理解。等我自己读完,我就想到他们能有多角度、多层次的解读,是因为这部小说的确给人“横看成岭侧成峰”的感觉,小说写的也是“远近高低各不同”的秦岭,就像你说的“《山本》的故事,正是我的一本秦岭志”。这是秦岭本身给了你丰富的启发,还是你追求复杂多义的艺术境界使然?

  贾平凹:我看重一部小说能被多角度、多层次的解读,也经得起这样的解读。甚至梦想过,如果写成了一部小说,能使写的人感觉小说还可以这样写呀,自己不会写了,而又能使未写过小说的人感觉这生活我也有呀,想写小说了。我一直在做一种尝试,其实从《废都》开始,后来的《秦腔》《古炉》,就是能写多实就写多实,让读者读后真以为这都是真实的故事,但整个真实的故事又指向了一个大虚的境界,它混沌而复杂多义。遗憾的是能力终有限,做不到得心应手。

  记者:至少从《山本》看,让人读着真实,又觉出它的混沌而复杂多义。说复杂也源于写作视点的转移。视点的转移有赖于你能突破意识形态以及思维惯性的束缚,这也意味着你给自己设置了很大的写作难度。

  贾平凹:是有难度,一是怎样看待认识这一段历史;二是这些历史怎样进入小说;三是怎样结构众多的人物关系,其轴动点在哪里。《山本》的兴趣在于人性的复杂,不关乎黑白判断。

  记者:写作视点转移后,就像王春林说的,以一种类似于庄子式的“齐物”姿态把革命者与其他各种社会武装力量平等地并置在一起。这样一种处理方式,是不是也体现了你庄子式“齐物”的思想?我觉得,这部小说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看成是你关于秦岭的“齐物论”。

  贾平凹:我在回答类似的问题,我举过我以前曾画过的一幅画:天上的云和地下的水是一样的纹状,云里有鸟,水里有鱼,鸟飞下来到水里就变成了鱼,鱼离开水又跃入云里变成鸟。人在天地之中。人的一生其实就是一直寻找自己的位置,来梳理关系,这关系是人与人的关系,人与万物的关系。当我身处一段历史之中,或这段历史离我们还近,我们是难以看清这段历史的,只有跳出来,站高一点,往前往后看,就可以摆脱一些观念的习惯性思维。小说当然有作家的观念,但更大力气的是呈现事实,不管你这个时期这个观念去解释它,还是那个时期那个观念去解释它,它始终在那里,它就是它。

  记者:正因为小说在思想上的突破和艺术上的独具匠心,我想知道你这部小说经历了哪些修改?从一些资料里看到,你写了三遍,总字数达130多万字。在这三遍里,你是在总体布局上有调整,还是只作局部或细节的丰富与深化?

  贾平凹:构思酝酿是最耗人的,它花去了很多时间和精力,当故事基本完成,我都以为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闭上眼睛,人与事全在活动,我才开始动笔,仅把闭上眼睛看到的人与事写下来罢了。修改三遍,是我习惯一遍一遍从头再写,那只是稍作情节调整,丰富细节和精准语言而已。

  2“小说的价值不一定须得去歌颂什么批判什么,最重要的给人活着和活得更好的智慧的东西”

  记者:说到复杂多义,你首先是写出了人的极端复杂性。可以说,你把革命与人伦亲情之间的矛盾写透了,而如王宏图所说的“价值意蕴的暧昧性”,也给了读者多元化的解读。为何做这样的设计?

  贾平凹:在写作中,有些关系,以及关系所外化的一些情节,并不是刻意设计,仅是一种混沌的意识,就让它自然地发枝生叶。我一直强调自然生成,不要观念强加,这如土地,它是藏污纳垢的,只要播下种子,就有草木长出来,各有形态,肆意蓬勃。就合乎井宗秀、井宗丞来说,是一棵树上的左右枝股,是胳膊被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

  记者:应该说,井宗秀兄弟俩都是英雄或英雄式的人物,但又似乎都是带有宿命色彩的末路英雄。两人都死于非命,且都没有留下子嗣。这像是应了陆菊人与陈先生的对话。陆菊人问陈先生什么世道能好?陈先生说没有英雄了,世道就好了。这样的安排,是否隐含了你的某种批判意识?

  贾平凹:在那个年代,有了许多被虚妄的东西鼓动起来的强人,才有了兵荒马乱,也正因为兵荒马乱,许多人的存在都是死亡的存在。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上山的滚坡,会水的淹死,这也是人生的无常和生命的悲凉。小说的价值不一定须得去歌颂什么批判什么,最重要的给人活着和活得更好的智慧的东西。

  记者:井宗秀与陆菊人的爱情,可以说是小说里最动人心弦的篇章。小说中关于两性的描写充满张力,并引发出爱与阉割的主题。在我的阅读经验中,像这样的主题在《秦腔》里也出现过。

  贾平凹:人的一生总是在寻找着对手,或者在寻找着镜子,井宗秀和陆菊人应该相互是镜子,关注别人其实在关注自己,看到他人的需求其实是自己的需求。至于井宗秀失去性功能以及阉割的先例,那是为了情节更合理的处理,也是意味着这种“英雄”应该无后。陆菊人是和井宗秀并无身体的性关系,那是身处的时代和环境所决定的,而陆菊人和花生是陆菊人的一个人的两面,花生由陆菊人培养着送去给井宗秀,也正是这个意思。

  记者:你这样写到阉割,或许是想通过一个侧面,深层次写出时代的残酷性。你在这部小说里,以战争写人性,也写得特别残酷。小说里人如草芥,说死就死了。我想,这并不是你刻意把人物往残酷里写,而很可能是艺术地还原了真实。我只是有一点疑惑,你往常写死亡,写人物死亡后的葬礼,都很有仪式感。在这部小说里,似乎不是这样。

  贾平凹:是的,死亡得越是平淡,突然,无意义,越是对那个时代的诅咒。

  记者:或可再展开的是,战争是非常态的,小说却把战争也写得很日常,似乎战争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而很多小说写战争都会加以渲染。相比而言,你写战争都给人有零度叙述的感觉。何以如此?另外,你也凸显了战争的非正义性,其中的人物都不可避免地掺杂着个人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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