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平凹:《老生》是写了百年里四个节点,第一个节点就是写了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游击队的事,而《山本》则是全部写了那个年代。历史是历史,小说是小说,这是不同的,历史又怎样进入小说?《三国演义》《水浒传》就是民间说书人在说历史,一代一代说着,最后有人整理成册而成。这里边有两点,一是当历史变成了传奇,二是一代代说书人都经过了“我”而说,这就成了小说。历史变成了传奇,这里边也有民间性,经过了无数的“我”,也即是后记中所说的“天人合一是哲学,天我合一是文学”。有了“民间性”和经过“我”肯定是不拘于时间的,甚至是模糊时间,巴尔扎克说文学是民族的秘史,重点在于怎么写出秘史。
记者:你这么说,我就想到了小说里麻县长写《秦岭志草木部》和《秦岭志禽兽部》。读到麻县长留下书稿后投河自杀,我会不自觉想到《百年孤独》,或许是因为,这两本书和马尔克斯小说里的羊皮卷一样,都包含了某种寓言性。
贾平凹:涡镇上的故事涉及到了麻县长,麻县长算是个知识分子,他真正是秀才遇见了兵,他还能做些什么呢?实际的情况,是我一直想为秦岭的动物、植物写一本书,就让他在《山本》里替我完成吧。
5“小说就是说话,准确地表达出此时此刻你所要说的物事的情绪,把握住节奏就是了”
记者:你的小说写到城市,也写到乡土。你写历史的小说,则居多是以乡土为背景的,而在城市化进程展开之前,中国的城镇其实也带有浓郁的乡土色彩。但我从没觉得,你的小说可归为乡土题材或是乡土小说,这或许是因为你并不是为写乡土而写乡土,而是写乡土但超越了乡土。
贾平凹:中国是乡土的,可以说,不管现在城乡的界线已经模糊混乱,但中国人的思维还是乡土思维。我过去和现在的写作,写作时并不理会什么题材,什么主义,只写自己熟悉的、感兴趣的,写出来了,名称由搞理论的评论的人去定。
记者:如果说《山本》体现了你艺术探索的某种极致,有着集大成的意味,大体是不会错的。你笔下的秦岭充满灵性与神秘是不用说了,你描写了大量动植物的外貌特性,读起来就像有评论说的,颇有《山海经》的意味,平添了更多与天地神灵对话的意境,还有最重要的是,你笔下所有的景物都是活的,感觉你写他们的时候,仿佛是自己幻化成了那些景物。
贾平凹:以天地人的视角看涡镇,涡镇是活的,热气腾腾,充满了神气,你在写作时得意时,能感觉到你欢乐的时候,阳光都灿烂,你沮丧的时候,便风雨阴暗,那花是给你开的,那猫叫起来是在叫你,而一棵树或一只鸟的死去,你都觉得是你自己失去了一部分。
记者:你在很多小说里都写梦,像是能钻到人物的潜意识里去,看着玄妙,仔细推敲一下,又合乎情理。梦与现实呈现不同逻辑,让两者自然衔接,很有难度。在小说里写闲话也是,看似容易写,但要写不好,闲话就会变成废话,你的确做到“闲话不闲”了。
贾平凹:这我倒没觉得怎样,写作时没有刻意用什么词和不用什么词,语言是写作最基本的东西,写作这么多年了,又过了训练期,就像写作时忘记了还有笔的存在一样。只是注意着,小说就是说话,准确地表达出此时此刻你所要说的物事的情绪,把握住节奏就是了。
记者:王宏图引萨义德理论说,《山本》体现了你的“晚期风格”。相比你以前的一些作品,从这部小说里的确能读出更多“不可调和的复杂性”。也因此,我倒是有些疑惑了,难道以你的通透,看世界还看得不甚明白?或是正因为你看得太过明白,看很多问题反而是更能看出复杂,深邃来了?从这个意义上,倒是想知道你对以后的写作还有怎样的期许?
贾平凹:世事越解越是无解啊,就像看大魔术师在一阵表演之后,他在给观念解开一些魔术的秘密,解着解着,却又将观念迷惑进更大的魔术中。像敦煌壁画上的飞天,想为什么我们不能飞翔,是我们物欲太重了,身子太胖了,只能留在人间,只能处于恐惧、惊慌、痛苦、烦恼之中。以后的写作对于我是什么,那就等着灵感的到来,守株待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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