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不该爱的人
她的停留短暂,几天 时间,便要重新启程,我越来越觉得不舍。临走前的那个晚上,我们走在小城中心繁华的街道上,我鼓起勇气问她,能不能牵她的手。她不说话,笑着低下头,我拉起她的手,有一种触电的感觉。晚上,她待在客厅里,坐在电脑边整理了一整晚的图,我坐在对面,看了一晚上文献,一个字也没看进去。有一种 力量让我们对坐着,却又被另一种力量推开,就这样维持着现状。第二天,我送她离开,两个人都竭力维持着笑。 她走以后,我就像被掏空了一样。在实验室里,试管爆炸,划伤了脸和手,这是以前从未犯过的低级错误;浇花,一走神,全部浇到电脑上,键盘当即作废。有一次去当地朋友家,他 爸爸逍遥地弹唱着吉他,一家人聊琐事,聊亲朋好友,很温馨,我独自走到房子外的草坪上,两张躺椅仰望星空,我便开始想象,她和我一人躺一张,斗嘴 争吵也惬意。周围的朋友都觉得我很奇怪,总是心不在焉。我却无法给自己一个理由去找她,甚至觉得打一通电话也许都是一种冒犯。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道德的墙,我的爱情在墙外肆虐打转,却总在想迎头而上时停住。 半个月后,她已经在英国,回国之期眼看越来越近。有时她会在深夜工作结束后打来一个电话,好几次喝得醉醺醺,混乱地天马行空侃一通,然后在电话那头哭泣。她总叫我把她忘掉,又自相矛盾地问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我。我知道,她回国去,便是不同时空, 日子回到既定轨道上运行。 直到她在欧洲的日子还剩下最后两天,我出了车祸。皮卡车的车头已经陷进我驾驶舱的车门,都扭曲变了形,坚实的铁皮竟然挡住了它强大惯性的威力,死神在距我肉体只有几厘米的地方停了步。那一瞬间,我异常平静,大概已经出离了恐惧,我甚至感到庆幸,庆幸我还 活着;我还很庆幸,她不在副驾驶座上,这很好,否则她会被吓坏的。 我的新车完全报废了。拖车公司劝我廉价卖给他们,我挥挥手说,好吧,拿走。我大难不死,也一无所有,完成了一次洗礼。 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车祸,我还找不到理由说服自己飞去看她。我一直告诉自己,去了,也不过是另一次 离别,我什么都给不了她。而现在,我突然有了不顾一切的勇气: 命运充满偶然性,无从确知,就连我还能完好无损地存在于此,也是个概率 事件。那么,自我的 生命还有自由可言吗?无论伦理和现实如何约束,此刻,飞去她身边,是我唯一把握得了的有限的自由。 吃过饭,我飞奔回家,订了当天下午的机票。她的电话打来,我接起来就说,我正订机票,晚上见,先不说了。她惊讶地喊,天哪,你别来!我说,你别管了。挂掉电话,内心已被狂喜淹没。一位当地朋友火速送我去机场,下车,我一路狂奔到登机口。柜台检票员接过我的机票订单,抬眼打量我说,你疯了吧!的确,那张横穿欧洲、第二天就返程的机票,贵得足够我回国往返一次。我对检票员说,我去找我的女朋友,她明天就要回 中国了,我想去送她。她有些激动,说,你在讲童话吧! 漫长的飞行,抵达时,已经是深夜,走向出口的每一步都迫不及待。我还是一眼就在人群里认出了她,她靠在墙边,等了很久,有些憔悴,眼神漫无目的。我迎上去一把抱住她,觉得特别踏实。 那天晚上,我们待在一个房间里。我们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我们就说话,我说车祸,说实验,说 未来,她跟我说 年轻时要去看看大千世界,说我会有年轻漂亮的 女友和与我相称的爱情。说累了,天也快亮了,几乎没合眼,该送她去机场了。我最后再抱紧她一次。 我望着她走进安检,她很多次回过头来向我挥手,示意我别等了,快走吧。我很想对她说,留在我身边,但我始终无法开口,现实勒住我的喉咙,我失声。 她说,再见,珍重。我却从来不知道该如何与她说再见。我一直很 努力,我在想,也许有一天,我还是会鼓起勇气去找她,问她愿不愿接受我。她一定会说,不了,我已经老了,我会说,我不在乎。她却从我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了。后来,我有过女朋友,爱过她们,但不知为何,与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会不自觉地在某个时刻游离,恍然看到她的背影。然后我看到自己,未经世事打磨的脸庞燃烧着赤诚,在微 雨里,向她走去。她回眸, 微笑,笑容 温暖得像儿时的 故乡,那眼里闪烁的喜悦的光,照亮了我多年的 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