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在百度“戒赌吧”(已被封)以及各大东南亚国家区域贴吧里,都广泛流传着网赌行业的招工信息。此类信息往往以轻松自由的工作环境、以及高于一般白领的薪水吸引人前去“考察”,通常还会许诺“可随时往返”、“报销来回机票及考察期间开支”等等。
这些当然都是骗局——这其中,既有纯为骗中介费的假中介,也有以近似人口贩卖的形式,将受害者交给扣押护照、恶意克扣薪水福利、监禁式工作的博彩集团。
不过,网赌客服这个群体却是真实存在的,就散布在东南亚各个国家的赌城里面。
而我,曾是其中一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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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传统熟人间的赌博逐渐开始向线上迁移,国家也接二连三地对网络赌博进行严厉打击。位于利益链条顶端的老板们纷纷出逃海外——考虑到文化、语言、饮食等多方面因素,他们的首选就是某些博彩合法的东南亚国家。
早期出逃的从业者,多以国际博彩网页中国代理、游戏币平台币商等形式从事网赌行业。后来者,则以体育私盘、约局中介居多。其中的“约局中介”,指的是以约局平台的游戏币输赢为依据,抽取一定数量的佣金之后,按事先约定好的比例兑现给玩家。
于是,这些以社区、战队、联盟、俱乐部等形式存在的“网络赌场”,共同构建出一个庞大的玩家池,而组织者——即“约局中介”则作为所有参与者的“担保人”,确保游戏币最终的输赢能转换成现金。
作为客服的一员,我的主要工作也就是这个——用Excel表格给每名赌客算账,并在赌客提出要求后第一时间转账。
除此之外,维系旧客户、发展新客户也是我们的工作内容,只是这不是必需的。但是,能否拥有自己的客户会直接影响到提成的多少以及后续的发展。老板们每次到办公室巡视,闲暇之余最喜欢做的事情,除了犒劳慰问,就是给我们讲一些客服发迹的故事。
这是一个拥有客源就拥有一切的行业,那些所谓的“传奇”无一不是在工作过程中慢慢积累起属于自己的客户资源,再用这个作为谈判资本实现质的飞跃。
但是这种话,大家往往听听也就过去了。谁都知道,这个行业的上升空间极其有限,客服往上就是主管,而主管只有老板绝对的亲信才能担任,剩下的无论是代理还是股东,与老板都只是一个合作关系。而且,我们大部分人都只是为了解决某些很实际的经济问题才来到这里,从事这个捞偏门的行业也只是权宜之计,谁也不会奢望在这上面有什么发展。
比如我,早年机缘巧合成了一名牌手,这两年网赌App兴起后,很快就成了忠实玩家,但实在水平不济、运气不佳。在持续输钱的情况下,欠下了近20万的债务。经好友介绍,来到柬埔寨,从事这份“熟悉”的工作,希望用可观的薪水缓解债务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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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5月底的一天,我辗转来到萧山国际机场,准备启程前往西港。此前,确认行程后,对方公司的对接人特意提醒我,让我在机场兑换500美刀(柬埔寨实行双币制,美元和柬币都是法定货币),并在免税店购买两条国产的软中华。
护照夹带了点零钱贿赂海关人员后,一路畅通无阻,刚出机场,我就看到了举着牌子的老陈。
“小遥,这里,”老陈显然看过我的照片,一眼就认出了我,待我走近后就递来一张名片,“敝姓陈,叫我老陈就好。我们先上车,车上聊。”
老陈不由分说,夺过了我的行李箱,走在前头带路。“抢回”行李箱未果后,我只得无奈地跟在后面,拿起名片看了看,上面写着“XXX娱乐城公关经理陈XX”。
刚上车,我们便不约而同向对方递烟。当然,在摸清老陈底细之前,我自然是不敢抽他的烟的。所以在我的坚持下,最终我们选择了“抽我的”。
中途老陈想了解我的更多信息,但都被我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话应付了过去。他也精于事故,意识到我不愿透露过多,为免尴尬,聊天的主题很快就转移到这座港口城市上。
西港是柬埔寨仅次于金边的第二大城市,华人占比很高。同时,这里博彩合法,赌场所服务的对象也以华人为主,有的赌场甚至还设置了推筒子、牛牛、三公等极富中国特色的赌台。
网赌兴起后,起初为了隐蔽,各家老板都是单独租办公室。随着规模逐渐扩大,老板们发现集体办公更好:不仅能有效节约物资消耗和人力成本,生活上相互照应。渐渐的,就形成了一种“总管制度”——由合租的几家公司的老板们协商,定下负责采购一应生活物资、并安排佣人厨师的总管。老陈说,负责我们这个办公室的总管叫涛哥,而老陈自己平时也就是帮几个公司接个机,算是私活吧。
不知不觉,车开到了落脚的宾馆。
我还没在客房里站定脚跟,一个人就推门进来了,自称是老于,公司的主管,负责给我上培训的第一堂课——“安全课”。并解释说,由于公司人少,且办公室里还有其他公司的人,所以第一堂课就放在了这里讲。
老于说,以往新同事的安全课都是由老板方总亲自上的,眼下方总恰好在国内,他便担任主讲,方总视频参与。
“遥远,欢迎加入,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视频接通,方总停顿片刻,说道:“我听输记说过,你为人不错,就是爱赌。到了国外,以后就少打点牌,安心工作,做得好我不会亏待你的。”
“遥远”是我几年来混迹赌场用的外号,“输记”是我的同乡兼牌友,4年前在熟人的牌局中结识。在持续半年的惨败中,他一直在给我提供帮助,也成了我最大的债主。在了解到我已断绝了其他经济来源、还负有其他债务后,输记便主动给我介绍了这份工作。
此前,我并不了解输记和方总的关系,所以一些场面话还是要说的:“不赌了,这都流落到柬埔寨啦,再赌下去岂不是要发配到非洲挖矿。输记也常在我面前提起你,一说就竖大拇指。”
客套了两句,老于适时插话:“你本身就经常玩这个,来之前想必也多少有了解。应该已经做好了承担一些风险的准备吧。”
“在国外确实很安全,但是要说万无一失——”老于递来一支烟,又给自己点上一支,正色道:“那肯定是骗人的。第一,虽然跨国抓捕特别少,但是有过先例;第二,我们总归是要回国的,而大部分被抓的人就是在机场被扣下来的……”
“嗯……”我正思考要作何反应,电脑里传来方总的声音。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如果不入刑,花点钱三五天就出来了。当然,这是在没查到什么东西的情况下;如果入刑,就要蹲上半年到3年……”方总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道:“当然,付出都是有回报的,如果不入刑,出来后我们接风,再拿5万元压惊;如果入刑,公司就出20万安家费,然后每个月再给家里5万,不过,前提是进去了得全部按照我们所讲的内容应对警察的审问。”
“剩下的就由老于给你讲吧。小伙子,好好干。”话音刚落,方总便挂断了视频。
我从口袋拿出打火机将老于先前递来的烟点上,然后坐到床上思考。老于坐在我对面,也点燃了一支烟,望着我,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给我时间消化这些内容。
平心而论,我觉得这个老板做事挺讲究:如果他上来就空口白牙,跟我说什么安全可以打包票,出了问题他负责,而拿不出一点实际的东西做承诺,我可能很快就会找个借口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