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户”问题一度引起高层重视。国务院办公厅2015年12月下发《关于解决无户口人员登记户口问题的意见》,“禁止设立不符合户口登记规定的任何前置条件;全面解决无户口人员登记户口问题。”为了落实国务院的意见,2016年民政部与公安部门协作,着手解决事实收养人口落户。
《中国“黑户”群体调查》作者、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收入分配研究院副院长万海远认为这是有史以来“最坚决、无弹性”的文件,“解决无户口问题没有死角,但在具体操作上面临各种实际情况,需要逐一解决。”
万海远曾历时14个月,对15个省的1928个“黑户”样本进行调研。调研显示,“黑户”群体中60%以上是超生人员,其他还包括没有主动上户口、弃婴、未婚生育、相关证件丢失、户籍办理程序繁琐或基层部门不作为等多种原因导致的无户籍人员,“因为被拐卖、遗弃、流浪导致没有户口的,也是其中一部分,而且是目前解决户口最难的一部分。”万海远说。
策城二村村支书张名志给出了一个现实的问题,村里没有宅基地、土地分给史小军,他只能落到养父母名下,将来还涉及分家产,“能不能让他落户,需要村委村民开会商议,说白了,他没地没房,光棍一根,落到村里就是我们村的负担。”村支书说。
跟史小军的情况类似,警方也希望杨海军的户口落到养父母名下。
两年来,刘恋专门负责帮助解决杨海军的户口问题。“但养父母坚决不同意。”
不但养父母不同意,连杨海军也不同意,“跟他们没任何感情,想到的都是痛苦。”
而像王永福这种没有养父母、四处流浪的寻亲者,落户的困难更大。“因为四处流浪,没有固定居住地,无法确定身份信息,各地警方反馈,需要找到亲生父母才能落户。”刘恋说。
这似乎又陷入一个悖论。“找到亲生父母,就可以办户口,可没有身份证出行不方便,怎么去找父母呢?”
2018年5月,万海远在对基层户籍管理人员的访谈中,也发现了实际执行中存在的问题。“比如流浪人员究竟应该登记在何处,不同户籍管理部门相互推诿,从而导致个体在实际上仍然无法登记。如果要登记,登记在哪、出生地和常住地等基本信息如何确定等,都是现实中碰到的难题。而且在实践中,哪个地方登记的这种情况越多,则哪个地方的管理责任和麻烦就越大。”
志愿者刘恋介绍,2017年11月,公益组织将160个没户口的寻亲者上报给公安相关部门,各地警方办理了90个寻亲者的户口,因各种原因还未办理的有33人,这其中包括杨海军和王永福,另有37人失联。2018年又上报了82个没户口的寻亲者,其中包括史小军和张金宝,至今仍在办理中。
史小军告诉新京报记者,4月6日霸州辛章乡派出所户籍警已向他了解无户口的情况。
4月11日,公安部相关工作人员表示,目前全国“黑户”问题整体上已基本解决,随着民间公益寻亲组织“宝贝回家”随时发现无户口者,随时上报,公安机关及时解决,“有些无户口者被拐时年龄太小,找家需要一个过程,现在也不愿落到社会福利机构,因此解决过程中还有一定的时间差。”
所有开了头的故事都在等待结局。
张金宝现在长春一家饭店炒菜,眼下,他正为健康证的事发愁,“我办个假身份证,再去办健康证,犯法不?”
肚子上还插着导流管,因交不起住院费,霸州的史小军提前出院了,他在村子里没有宅基地,也没有土地,只能借住在朋友的房子里。
王永福去了上海,在一家游乐园门口倒卖门票。他改姓朱,跟着干姐姓。
迫在眉睫的是江油的杨海军。2019年1月17日,接受新京报采访的前一天,跟他一起生活十年之久的女朋友忽然不辞而别。
没有户口,结不了婚,女朋友和他吵了多年。两人早就拍了婚纱照,塑料泡沫做的相框,杨海军贴的满墙都是。
风一吹,比户口本大一点的婚纱照从墙上耷拉下来。连杨海军也觉得,那分量太轻了。
A11-A13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王瑞锋 实习生 刘静贤
A11-A13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