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佷山脚下的廪君像。商周时期的廪君,是一个被神化的历史人物,也是土家族世世代代的精神领袖。
佷山山顶的向王庙。佷山是官方认定的土家之源武落钟离山,土家族的人,到这里拜祭祖先。
巴东一大怪,石板当瓦盖。
佷山上人工雕凿的巴人图腾白虎,佷山上的“遗址”,更多是纪念意义而非实证意义。
清江沿岸出土的早期巴文物模型。
易清 手绘
本报讯 清江,古称夷水,长江在湖北境内第二大支流,“水色清照十丈”,得名清江。
廪君的传说在清江流域广为流传,他是土家族的第一位头领,也是土家人的精神领袖。传说商周时期,廪君带领巴人,开拓疆域,建立城邦,死后化身白虎,成为巴人后裔——土家族人的图腾。
廪君的故事,如同尧舜,即便进入正史,也颇具神话色彩。但史家丝毫不怀疑他是一个真实的君王,因此自古以来便有考证,其中有一个核心问题是,廪君究竟从何处发迹?“廪君之所出”武落钟离山,在历史诸多变迁过后,改名换姓为哪一座山?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长阳都镇湾佷山,被官方认定为“土家之源”武落钟离山,近三十年来,虽然很少有人公开质疑它的身份,但近年来争议不断,学界一直认为,佷山作为武落钟离山,其纪念价值远大于实证价值,真正的武落钟离山,另有其踪。
本期《长江地理》记者沿清江而上,在传说与真实之间,追溯一个民族的穴居时代。
本版稿件 易清 采写
考古证据毁坏,巴人起源地争议已近三十年
“东南亚的药商,指明都要鄂西‘龙骨’。”所谓“龙骨”,其实是古脊椎动物化石,而挖掘“龙骨”,破坏了堆积几十万年的文化层。“化石已经挖完了,不可能再有文物了。”但清江流域的考古历史,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
见我独自一人为寻访武落钟离山而来,84岁的龚发达先生有些怀疑,但马上变得神采奕奕。他用硕大的放大镜,逐层扫描满满当当的书柜,试图寻找一些尘封多年的资料。
“武落钟离山到底在哪里,这个问题一直存疑。”他说。
龚老是长阳县文化局前任局长,作为长阳土家族自治县的第一批文化工作者,半个多世纪以来一直主持清江流域的考古工作,上世纪50年代龚老参与发现“长阳人”化石,那是长江以南发现的最早远古人类。
这些化石的保存得益于清江流域喀斯特地貌造就的大量洞穴,而支撑“长阳人”发现的有力证据,正来自于对这些洞穴的抢救性发掘。
龚老说,在那个年代,常常是一弯腰,就可以捡几把石斧回来。“当地人挖‘龙骨’,疯了一样,东南亚的药商,指明都要鄂西‘龙骨’。”所谓“龙骨”,其实是古脊椎动物化石,而挖掘“龙骨”,破坏了堆积几十万年的文化层。“化石已经挖完了,不可能再有文物了。”但清江流域的考古历史,这个时候才刚刚开始。
上世纪六十年代,龚发达在一个洞口发掘了近一米厚的文化层,收集了罕有的两背篓骨头,也包括石斧。“当时我天天写检讨,受批判,精疲力尽,越想越觉得划不来,就疏忽了。现在想想可惜得很,那些东西,即便不是属于原始人的,作为‘现代人’的遗迹,保存下来也好。”
龚老所说的“现代人”,即土家族公认的先祖——巴人。四千多年以前,穴居武落钟离山的巴人首领巴务相,被推举为部落首领,人称廪君,他建立了夷城。上个世纪80年代的考古发现证实,今长阳西部渔峡口镇的香炉石,即为廪君建立的夷城遗址。但是廪君部落究竟从哪里起源,争议至今近三十年,一直悬而未决。
多数人认为是长阳佷山。上世纪八十年代,为了申报土家族自治县,长阳邀请20名专家对此进行考证。专家们的主要依据是佷山符合《太平寰宇记》中对武落钟离山的描述“在县西七十八里,本禀君所出处也”,而佷山距离长阳县城龙舟坪水路正是八十里。更多人反对这一观点,认为《太平寰宇记》的文字多转引自西汉《世本》,而西汉时期的长阳县治在与佷山隔水相望的州衙坪,“县西八十里”,应该是佷山以西八十里的地方。
“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反对的人,也没有去考证武落钟离山到底在哪里。”龚老告诉我。
1987年,清江隔河岩水电站截流蓄水,尽管有抢救性发掘在先,仍有大量遗址淹没在200米水位线以下。龚老最后的努力也无济于事。
“《后汉书》记载,清江流经武落钟离山南,而清江恰恰在佷山以北,但是,如果还是没有足够的证据,我不能简单否定那20位专家得出的结论,只能认为《后汉书》记载有误。因为按照历史发展的规律来看,清江流域人类发展、社会活动的痕迹,几乎都在清江以南。”龚老说。
由于乱挖“龙骨”以及隔河岩水电站带来的水位上涨,考古学上的证据几乎荡然无存。而就在最近,一场论战却把这个隐藏了二十多年的悬案,重新提到人们面前。
旅游催生巴人“纪念馆”
佷山确实存在阴阳二石,那是两枚拳头大小的鹅卵石,却与天气无关,是古人生殖崇拜的器物。
论战双方为巴东水布垭镇中心学校校长郑国晋与武汉大学哲学学院教授宫哲兵。郑国晋一开始就彻底否定了佷山即武落钟离山的说法,他甚至毫不客气地指出,将武落钟离山“定位”在长阳境内,根本不是考古意义上的结论。“即便是蜻蜓点水地查阅资料,都会发现这种观点极其荒谬。”
佷山距离如今的长阳县城龙舟坪,走水路要一个钟头。这一段水面是“清江画廊”的核心景区,乘坐一艘装饰华丽的游船,门票包干,138元。
我随当地人坐上船,8块钱到都镇湾,再淌划子,花10块钱就到了佷山脚下。
隔河岩水库蓄水,让佷山成为清江靠近南岸的一座孤岛,四面环水。
#p#分页标题#e#佷山村恰有人家摆满月酒。轮船的马达声一停,鞭炮声就不绝于耳。主人家找对岸亲朋借了凳子,用船送过来。船靠岸的地方,几步台阶上去就是一座文化广场,廪君手执长矛吹起号角,这一塑像取自“向王天子一只角,吹出一条清江河”的传说。
旅游催生了佷山村的副业,各种农家菜馆、纪念品商店两边排开,还有的村民提着篮子叫卖小鱼小虾。
进了景区的门,就有卖香的妇人尾随。当地人还是很讲和睦,卖香人之间互相不抢生意,而是讲个先来后到,能不能做成买卖,靠的是各自的热情。
叫做李菊兰的大婶不紧不慢地陪我上山,还主动讲解。细细看去,所谓白虎亭、德济亭、牛角岩、神女岩都不能称之为遗址,而是一种象征或者象形的意义。在这里,巴人祖先廪君和盐水女神是两个被彻底神化的形象。
古书中记载的武落钟离山,有赤、黑二穴,是廪君出生的地方,石穴内并立两个石柱,所谓阴阳二石,阳石干燥,阴石潮湿,久旱时鞭打阳石,就下雨,久涝时鞭打阴石,则天晴。
佷山的赤黑二穴十分窄小,不可能有两个巨大的石柱并立,岩石上有滴水的小钟乳石,传说中,那是廪君出生时吃奶的地方。
佷山确实存在阴阳二石,不过那是两枚拳头大小的鹅卵石,与天气无关,是古人生殖崇拜的器物。
一鼓作气爬到佷山顶,不过十来分钟的工夫。山顶有两座小庙,都在突起的岩石顶端,一座向王庙供求财,一座石神台供求姻缘、求子。石神台供奉的,就是阴阳两枚鹅卵石。
“日本人打来的时候,把两个石头扔到山下,只在水田里找到了其中一个,还被摔成两截。”李菊兰说。摔成两截的石头,被粘合起来。丢的那个则找了一个替代。
阴阳石的灵验说广为流传,原本日晒雨淋,如今还砌了神龛,来的人不仅要烧香跪拜,摸一摸石头更是少不得的仪式。“许多人都回来还愿,一个女人说有人托梦给她,要她务必找到这个地方。一来,果然跟梦里的,一模一样。”
游览佷山的人,十有八九会认为廪君称王是一个莫须有的故事,因为一个庞大的足够征服整个清江流域的穴居部落,不可能聚集在这样一个小山包上。从历史学的角度看,廪君杀死盐水部落的首领盐水女神,是母系社会走向消亡的重要佐证。
据北魏《水经注》,巴人首领廪君发迹于“难留城山”。北宋《太平寰宇记》则记载,武落钟离山,一名难留山。包括县志在内的许多古书当中,但凡讲到武落钟离山,每每提及“难留”一名,民国10年的《长阳县志》,图解了著名的难留城的位置:在上游支流招徕河以西。
那里才是真实的武落钟离山?
附 《水经注·夷水》
夷水东经难留城,城即山也。独立峻绝,西面上里余得石穴,把火行百许步,得二大石碛,并立穴中,相去一丈,俗名阴阳石。阴石堂湿,阳石常燥。每水旱不调,居民作威仪服饰,往入穴中,旱则鞭阴石,应时雨,多雨则鞭阳石,俄而天晴。相承所说,往往有效,但捉鞭者不寿,人颇恶之,故不为也。东北面又有石室,可容数百人。每乱,民入室避贼,无可攻理,因名难留城也。昔巴蛮有五姓,未有君长,俱事鬼神,乃共掷剑于石穴,约能中者奉以为君。巴氏子务相乃中之。又令各乘土舟,约浮者当以为君,惟务相独浮,因共立之,是为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