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想过很多杀他的办法,最后选择了这个。我知道他每天中午吃过饭,会在阳台上晒太阳,我就乘这个机会杀他。杀人后,我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感到一种奇怪的安宁,特别安心,因为以后再也不用害怕他了,从此他就不存在了。之后我去了江边,小时候妈妈经常抱着我在江边徘徊,或许她是想自杀吧。我在江边一动不动地站着,胡乱地想了很多事儿,然后有路过的好心人以为我要自杀,报了警。我就被抓了。”
“我看过你资料,冬至是你的生日吧,你为什么在生日当天杀人?”我问。
“我长期挨打,除了说明他是暴虐的人,也说明我是不被期待的孩子,根本就不该出生嘛,嗯,根本都不该出生……”冬冬重复了好几遍“根本就不该出生”。
“如果没有他,我也就不会来到这个不欢迎我的世界。所以我要在我出生的那天杀了他。而且,我一直有两个疑问放在心里。一个是我妈为什么嫁给我爸?另一个就是,我爸为什么那么恨我?他从没对我笑过。有时候我想,我爸可能是重男轻女吧!”
冬冬还告诉我们,就在她杀死父亲的前3天,她最好的朋友自杀了。
这个朋友是她在一个家暴论坛里认识的同龄人,因为父母离婚,就跟着爸爸和后妈以及他们所生的两个孩子一起生活。
“他们全家人都欺负她,随意打骂她,连那两个小孩都是如此。她说她在家里就是奴隶。她后妈还给她拍裸照,威胁她不听话就把照片散出去。跟我一样,她身上也经常青一块、紫一块,我们都能懂对方的感受。”
好友在自杀前一天跟冬冬说:累了,想休息了。
“我知道她要离开我了,但我没有挽留她,因为我知道,对于我们这种人,活着是受罪,死了才是解脱。她还说如果我扛不住的话,欢迎我随时过去找她。”
第二天,冬冬便收到好友发给她的定时消息,上面写:你看到这条消息时,我已经在天上了。
“她说,我们会在天上见!但在此之前,我会变成星星守护你!”说到这儿,冬冬眼圈红了,泪水顺着脸庞淌出来,稍微平复心情后,继续说,“我读完她的定时消息后,趴在桌上哭,我能感受到她自杀时的心情,既有绝望也有轻松。然后,我准备去洗手间洗洗脸。穿过客厅,我爸迎面走来,他看到我哭丧着脸,厉声呵斥我,甩起手又是一耳光。我跌倒在地,我一点劲也没有,任他打。那时我想,你最好打死我吧,要不然我一定会打死你,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种日子不能再让它持续下去了。”
冬冬停下来,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我真宁愿没来这个世界。如果我没出生,那该多好。”
3
其实,冬冬不是周兵亲生的。
1994年,章文和周兵在一次高中同学会上遇上了,因一个当时在教委工作,一个在高中当老师,算是广泛意义的同行。两个原本内向的人,竟聊得很投机,遂留了联系方式,很快便于当年恋爱、结婚。
婚后的第二年,他们准备要个孩子。然而积极备孕半年后,章文迟迟没有怀上,不仅两边父母催,他们自己也着急。
那时大多数人的观念是,不能生育肯定是女方的问题。没有医学常识又深受这种观念影响的章文,不仅为此焦虑,还有些恐惧。在家里,她经常抓着周兵问:“我不会是不能生吧?要是我生不了怎么办?你会不要我吗?”
一开始,周兵还会耐心地回应她:“不可能吧,咱俩这么年轻,也没啥毛病,没问题的,你肯定能生,再等等。”
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了,章文的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最后,两口子坐不住了,周兵说,我带你去医院检查吧,看看医生怎么说。到了医院,医生让两人都接受检查。最终的检查结果令两人都大跌眼镜:章文完全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周兵。
“睾丸损伤,基本不能生育。”
拿着诊断书、听着医生的结论,周兵一下子跌坐在诊桌的椅子里,茫然惶惑。章文也怔住了,她不知道丈夫曾经发生了什么,对她隐瞒了什么。
走出诊室,章文才第一次听周兵讲起那件让他“难以启齿”的往事。
周兵上初中时,一次期中考试,年级打乱顺序排座考。开考前,一个不认识的男生,走到他的考桌前,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弯腰凑在他耳边低语,让他考试时把试卷答案写在草稿纸上给自己,然后冲他眨个眼就走回自己考桌。
周兵没把这当回事,他胆子小,不想作弊被抓,而且还是帮人作弊,多冤啊。再说,他也不认识这个男生。事实上,周兵成绩好,每次优生榜上都有他的照片。他不认识别人,别人都认识他。
考完试,那个没得到答案的男生涨红着脸、气呼呼地冲到周兵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恶狠狠地瞪着他:“你给我等着!”
这句话,让周兵背脊发凉,打了个寒颤,他不知该如何应对这种事儿,回家后便把男生威胁他的事告诉了父母。
“哎呀,这都是小孩子的把戏,说句狠话而已,其实都是闹着玩的,他不敢真拿你怎样。”周兵爸妈没把这当回事,他爸爸还取笑他,“同学一句话就吓住你了,真没出息哦。”
被同学威胁又得不到家人帮助的周兵,感到很无助。他不想去上学,“你给我等着!”这五个字一直在他脑中盘旋,他不知道等着他的是什么。
第二天,因为找不到不上学的正当理由,他还是硬着头皮去了学校。这天放学后,一个同学跑来告诉他,班主任一会儿要来教室和他说作文比赛的事,让周兵在教室等着。不一会儿,教室里的同学一个个走了,只剩下埋头学习的周兵。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周兵以为是老师来了。他刚要抬头,就被人从后面猛地拽倒在地上,拖到教室后面的空地上。三个男生围着躺在地上的他,其中一个男生脱下鞋子,从脚上扒下臭袜子,咧嘴邪恶地一笑,抓住周兵的下巴,一下就把袜子塞进他嘴里。
接下来,另一个男生缚住周兵的双手,其余两人对着周兵就是一阵拳打脚踢,而他却发不出声来,连求饶都无法说出。打完后,三个男生脱下裤子,伴随着他们满意且邪恶的笑声往他脸上撒尿。
周兵永远不会忘记14岁的那天所受的屈辱——空荡荡的教室、拳打脚踢、撒尿、臭袜子,受伤的自己像只狗一样蜷缩在地上,痛苦地哭泣。
霸凌者在离开前警告他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而因了自己的怯弱和此前求告无门的失望,周兵也把霸凌一事埋藏在心底,从没跟任何人讲过。
但令周兵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段不堪的记忆不仅在当时伤害了他,时隔多年后,竟然还要影响他未来的生活,让他“做不成男人”。
章文记得,那天从医院回来的路上,周兵全程缄默,回家后,倒在沙发上抱头痛哭。
章文当时坐在沙发边安慰他:“咱们不能生就不生,不勉强,顺其自然,就俩人过,我们不过得好好的嘛。如果想要孩子,我们去福利院领养一个。”
然而对于章文的理解,周兵非但不领情,还认为章文提议领养孩子是在“羞辱”他,再说,领养的也不是他周家的种。接下来几天,他俩就这事儿争辩了几次,虽然没争辩出结果,但却让章文看到了周兵的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