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珊 廖雅璐 狄丞
摘 要:致使是一种常见的语法范畴,普遍存在于人类各种语言中,汉语中“叫”字标记致使句具有多功能性。立足于语义地图模型,构建汉语“叫”字标记致使句的概念空间和相关语义地图,从共时和历时层面上探讨各功能之间的联系和演变路径。同时,结合历时语料,验证其功能的演化过程。
关键词:“叫”字标记;致使句;多功能性;语义地图
致使句在多种语言中都普遍存在,一般都具有致使标记。现代汉语中的致使句,通常具有“使”“令”“让”“叫”等致使标记;现代英语中,除了“make,cause,get,have”等常用的致使标记之外,还有一些同时带有其他词汇义的动词也可以充当致使标记,如“ask,persuade,order,force,help”[1](P79)。值得注意的是,带有致使标记的句式在英汉翻译时并不是一一对应关系。具体来说,应把汉语句子中的主要成分转化为英语的谓语动词,少数情况下也可以翻译为“make(made)”句型。例如:
(1)我使这件事变得复杂起来。
I complicated the matter.[2](P90)
(2)孩子的突然降临,使我们高兴都来不及。
The unexpected arrival of the child made us seized with joy.[2](P91)
致使句不仅在中外对比中存在差异,而且同一个结构形式也可以包含多种功能,并普遍存在于汉语的南北方言中。我们以“叫”字句为例:
(3)【致使+兼语】厂里叫我到上海去一趟。[3](P303)
(4)【致使+被动】山东郯城方言:山上的树苗子都叫人给砍光了。[4](P85)
(5)【致使+处置】河南叶县方言:雨叫瓜苗儿淹死了。[5]((P302)
可以说,这些带有语法标记的句式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某一种句式,其功能之间存在着交叉或共存关系。那么,哪些功能是具有连续性、扩展性的?哪些功能是借用或者引申出来的?哪些功能才是符合致使句的真正功能范畴的?由此可见,厘清这类句式的每项具体功能以及各功能的演化过程是十分必要的。本文以“叫”类标记致使句为例,对其功能进行明确界定,并结合历时语料,探讨各功能的演变过程,在此基础上,构拟致使句的概念空间和语义地图。
一、致使句及“叫”字标记致使句研究
(一)致使句研究
就致使句的研究现状来看,目前已经取得不少成果。关于致使概念的阐述,最早应追溯到1898年的《马氏文通》[6](P25)。吕叔湘先生在1942年的《中国文法要略》中,将致使句作为汉语句式的重点内容,并强调“这一类句子的标准动词文言里是‘使’和‘令’,白话里是‘叫’‘教’等字,这些动词都有使‘止词’有所动作或变化的意思”[7](P28)。之后,学界从理论和实践上对致使句进行了多维度研究,根据研究的主题内容,这里将其划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对致使标记义的特定动词句式进行探讨,其中也包括以汉语方言或专著为语料的相关研究,如张翼的《汉语“得”字致使句式研究》[8]、荒川清秀与徐敏光的《致使动词“让”构成的致使句》[9]、张明明的《〈新序〉致使句考察》[10]等。第二类是从共时层面上全面、系统地研究致使句的语义、句法和语用特征,如宛新政基于“三维语法”理论,对现代汉语致使句进行了深入阐述[11],蔡军、张庆文则对受事前置致使句进行了系统研究[12]等。第三类是中外致使句的比较研究,包括汉语和英语、韩语、日语致使句的对比分析,并进一步探讨如何将其更好地运用于翻译领域和对外汉语教学领域,如汉英致使句的语义句法异同[13]、英汉致使动词翻译的常见错误及翻译方法[14]等。需要指出的是,对致使句的研究还存在一些不足,如“叫”类致使句的研究相对较少,对致使句功能演变路径关注不够,中外致使句研究的广度尚需拓宽等。
(二)“叫”字标记致使句研究
“叫”字句是包含致使义的典型句式,从目前的研究来看,主要是集中在对“叫”类词语语义特征、语法功能的分析上。如《现代汉语八百词》《现代汉语词典》《现代汉语虚词例释》等工具书,都对“叫”义词语进行了解释。《现代汉语八百词》将“叫”的词性分为动词、介词和助词三类,其中与“致使”义相关的有:
1.作为动词:致使。必带兼语。
(6)叫人为难。
2.作为介词:被。引进动作的施动者,动词后要有表示完成、结果的词语,或者动词本身包含此类成分。可以再细分为以下三类:
第一类:动词后还可再带宾语的情况
1)宾语是主语的一部分或属于主语。
(7)手指叫刀子划破了皮。
(8)三张票叫他拿走了两张。
2)宾语是主语受动作支配而达到的结果。
(9)屋里叫你搞成什么样儿了!
3)主语指处所。
(10)窗口叫大树挡住了阳光。
4)动词和宾语组成固定的动宾短语。
(11)我叫他将了一军。
第二类:叫…给+动。跟不加“给”意思相同。
(12)小鸡叫黄鼠狼给叼去了一只。
第三类:叫…把…+动。叫…把…给+动。“把”字后的名词或属于主语,或是主语的复指部分。
(13)钢笔叫我把笔尖摔坏了。
(14)相片叫小妹妹把它给撕了。
3.作为助词:被。用在动词前,表示被动,少用。
(15)好大的雨,衣服都叫淋透了。[3](P303-304)
上述“叫”字標记的句式都与“致使”义相关,但在“致使结果”或“致使程度”方面则有所差异。如果从传统语义研究的角度来看,“致使概念”下的句式语义特征差异并未得到有效区分,因此,我们有必要结合具体的、充分的现代汉语语料实例①,对“叫”字标记致使句整体功能进行重新分类。同时,还可看出,目前学界对于“叫”类致使句所具有的功能语义还未获得清晰的共识,历时层面和跨语言层面的研究也有待完善。
值得注意的是,语义地图作为一种强大的理论工具,在探索同一语言形式两个以上功能语义之间的亲疏关系和历时演变过程方面,有着强大的解释功能。虽然目前关于致使句式的专门性语义地图研究极为少见,但也有学者在探讨其他题元角色的语义地图时,亦曾涉及“使役功能”。张敏提到一些南方方言中的“给”,既具有处置式和被动标记,也可以用作使役标记[15](P87-270),遗憾的是,作者对这一话题并未展开论述。后来,张敏又尝试依靠分布范围狭小、取样不均衡的语言样本(比如以湖南省的方言为例),来提取蕴涵共性并绘出表征共性的语义地图,证明了该语义地图在纳入大量语言的资料之后仍然可以成立[16](P3-54)。这显然是从横向共时层面来研究语义地图的有效展现。
我们认为,也可以从另一个视角——纵向历时的视角来考察汉语(包括现代汉语与古代汉语)的样本材料,由“现代”而反观“古代”,描述“叫”字标记致使句语义功能的留存、消亡、扩充的演变过程,从中提取出语义共性,绘制出相应的语义地图。
二、“叫”字标记致使句的句式功能
“叫”字标记致使句的句式结构之所以会呈现出多义性,与句式本身的复杂性和句法成分的改变有很大的关系。我们可以将该句式结构分为两类:一类是句式本身的结构不变,但句子内部成分(如具体的词)发生变化,使得句子呈现出不同的意义,这在语法领域中属于“同构多义”句式;另一类是句式结构和句法成分/题元角色完全相同,但是一旦语言环境发生变化,同一句子就会呈现出不同的意义,这在语法领域中属于“同形多义”句式。
(一)“同构多义”句式
根据现代汉语中“叫”的具体义项及相关例证,并结合句式中的施事(NP1)、受事(NP2)和动词(V)的特点,我们对“叫”字标记致使句的句式功能重新进行了归纳,共分为六类:让使功能、命令功能、允许功能、使役功能、受损功能和处置功能。
1.让使功能
所谓“让使功能”,是指NP1让NP2做出V的指定动作,V的发生具有不确定性。这里的NP2作兼语,自主性较强;NP1和NP2一般是由人(泛指或者特指均可)充当,NP1也可以是非人名词。例如:
(16)我那英国朋友克里斯从小就是个不良少年。一天他突然跑来找我,叫我帮他写几个够炫、够酷的中国字。
(17)如果哪天医院叫老三出院,她就跟妈妈说了,把老三接到家里来。
例(16)、例(17)中的“帮他写几个够炫、够酷的中国字”“出院”,都是NP1的指定动作,但是NP2是否能完成这一指定动作,则需要根据上下文来进行判断,具有不确定性。
2.命令功能
所谓“命令功能”,是指NP1指示NP2做出V的指定动作,V的发生具有确定性。这里的NP1与NP2之间具有一定的从属性,NP2作兼语,自主性较弱,且NP1可以省略。例如:
(18)地方政府有什么力役,就叫他们做。
(19)就其官职名义,便是专叫他追随皇帝,在皇帝近旁,专来谏诤和讽议皇帝的言行。
以上两个例句中的NP2,分别是指“他们(指士兵)”“他(指谏议大夫)”。例(18)原文提到在士兵无仗可打期间,NP1(即地方政府)会指示他们做苦力之事,这种事情带有强制性和不可抗拒性;例(19)原文是介绍谏议大夫的职责,NP1(即皇帝,此处省略)指示谏议大夫追随他“做”什么,或者说“追随皇帝”的行为是带有任务性、指定性的,指向义非常明确。
3.允许功能
所谓“允许功能”,是指NP1容许NP2发生V。这里的NP2对V具有意愿倾向,NP1可以省略。例如:
(20)一听说叫她留下,她就放心了。
(21)你们不叫我们打鱼,那你们给我们管吃管喝。
例(20)中,NP1(即妈妈)省略了,NP2“她”想留下的意愿很强,“妈妈”允许“她”留下,所以“她就放心了”;例(21)是说偷捕者对渔政人员的管理颇为不满,“你们给我们管吃管喝”的前提或理由是,因为“你们(渔政人员)”不允许“我们(偷捕者)”打鱼,打鱼的意愿被否定,也就是NP1不允许NP2做什么。
4.使役功能
所谓“使役功能”,是指NP1使NP2产生某种状态的变化,此时V/Adj已经发生,并且V/Adj多与心理状态有关。这里的NP1可以是人或事,而NP2一般是人(泛指或特指均可)。例如:
(22)亲爱的侯爵,您的信多么叫我喜欢!有什么办法能不回信呢?
(23)自己投入并不算多,但却能保持这样的收益,这笔奖金可真叫我开心。
(24)他可真会叫人难堪。
例(22)~例(24)中的NP1“侯爵的信”“奖金”与“他”,使NP2“我”“我”与“人(泛指)”产生了“喜欢”“开心”“难堪”的心理状态变化。
5.受损功能
所谓“受损功能”,是指NP1引入NP2完成跟NP1有关的事件,NP1产生减少或损坏的结果。这里的NP1表示动作涉及的对象,具有话题性和非施事性,结果具有反预期性;NP1有时可省略,可以是物;NP2具有施事性,不能省略,例如:
(25)我这心里,就象叫刀子剜着。
(26)三张票叫他拿走了两张。
例(25)、例(26)中,NP2“刀子”和“他”,将相应动作“剜”和“拿走”作用于NP1“我心里”和“三張票”上。实际上,这里的“叫”也可以理解为“被”。需要注意的是,NP2“刀子”和“他”不能省略,否则,句子便无法自足。
6.处置功能
所谓“处置功能”,是指V对NP2施加某种外力,NP2产生某种结果或者处于某种状态。这种类型在方言中更为常见。例如:
(27)安徽颍东方言:他叫房子盖起来了。[17](P66)
(28)河北磁县方言:你先叫作业写完了再去耍嘞玩儿。[18](P99)
例(27)、例(28)中,NP1“他”和“你”对NP2“房子”和“作业”施加影响,具有施事性;NP2作为“叫”字引入的受事成分,由于V动作而产生某种变化。实际上,这里的“叫”也可以理解为“把”。
需要指出的是,无论上述功能有何不同,这六类句式的句法成分/题元角色均未发生变化,都以“NP1+叫+NP2+V+(补语)”①形式呈现出来,所以属于“同构多义”句式范畴。
(二)“同形多义”句式
所谓“同形多义”句式,其实就是一种歧义现象。它是指同一句子的句法成分并未发生任何改变,但会随着语境的变化或者语用理解的不同,而产生多种句式义。在“叫”字标记致使句中,它主要表现为多种功能的混淆。例如:
(29)他叫别人家的孩子打了。[19](P52)
[句式义1]他被别人家的孩子打了。(受损功能)
[句式义2]他把别人家的孩子打了。(处置功能)
(30)桌子没叫他搬走。[3](P304)
[句式义1]桌子没命令他搬走。(命令功能)
[句式义2]桌子没容许他搬走。(允许功能)
[句式义3]桌子没被他搬走。(受损功能)
以上两例中的句子成分虽然均无改变,但是对NP1、NP2的施事性和受事性的判断并不能完全确定,由此就会产生不同的句式义。许胜寒指出,例(29)中的NP2“别人家的孩子”,既可以是“打”这个动作的施行者,也可以是这个动作的接受者。例(30)中,NP1既可以是桌子,也可以是省略的人。因此,这类句式属于“同形多义”句式范畴。一般情况下,当歧义现象出现时,语言环境能起到很大程度的消歧作用。
由此可见,从共时层面来看,现代汉语“叫”字标记致使句的句式功能非常丰富,这种句式内部共现的多义关系是如何产生的?相互之间具有怎样的联系?歧义功能又该如何区分?这些都是值得进一步深入探讨的问题。吴福祥指出:“历时概念空间的构建离不开语法化研究的成果,尽管语义图模型与语法化两种研究框架可以互补和互惠,但更多的是前者受惠于后者而非相反。”[20](P3)就此而言,我们可以结合历时语料,对“叫”字标记致使句进行动态剖析,只有这样才能探究出这些意义功能产生的先后顺序及亲疏关系。
三、“叫”字标记致使句功能的历时演变
(一)“叫”字句致使义的来源
《说文解字·口部》:“叫,嘑也。从口丩声。”可见,其本义为“喊叫”。先秦两汉时期,“叫”字的出现频率很低,《诗经》《庄子》《史记》中各且仅出现1次。例如:
(31)或不知叫号,或惨惨劬劳;或栖迟偃仰,或王事鞅掌。(《诗经·小雅·北山》)
(32)叫者,譹者。(《庄子·齐物论》)
(33)纠蓼叫奡蹋以艐路兮,蔑蒙踊跃腾而狂趡。(《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在西汉时期,“叫”引申出“呼唤、召唤”义,同时,它后面可以加宾语。例如:
(34)庶女叫天,雷电下击,景公台陨,支体伤折,海水大出。(《淮南子·览冥训》)
(35)选巫咸兮叫帝阍,开天庭兮延群神。(西汉扬雄《甘泉赋》)
从这一时期开始,“叫”字的使用频率开始逐渐增加,《淮南子》中出现6次,《汉书》中出现4次,均为“喊叫;呼唤”之义。
关于“叫”的兼语式用法,也就是典型句式“NP1+叫+NP2+V”首次出现的时间,学者们各有推断。冯春田指出,“叫”作为兼语式用法产生于晚唐时期,宋代有少数用例,大量出现是在明清时期[21](P623)。李崇兴、石毓智认为,“叫”的兼语式用法始于宋代的中后期,元明时期逐渐发展[22](P36)。不过,我们可以根据下面的例句来进行推测、断定:
(36)叫妇开大瓶,盆中为吾取。(杜甫《遭田夫泥饮美严中丞》)
《遭田夫泥饮美严中丞》是杜甫于唐肃宗宝应元年(762)在成都草堂所作,这时已属于中唐时期。结合全诗内容来看,“叫妇”前面省略了主语“田翁”(即邀请杜甫喝酒的农民),意谓“田翁呼唤妇女打开大瓶的酒,并为我用大盆盛酒”。由此可见,在中唐时期已经出现了“NP1+叫+NP2+V”兼语句式,这时的兼语式“叫”字句可以理解为“NP1呼唤NP2做某事”,NP2的动作、状态随施事者NP1而发生变化。这就意味着“叫”字句至遲在中唐时期便产生了致使义,它是由“呼唤”义演变而来的。
(二)“叫”字标记致使句功能的演变
我们采用了以点代面的方法,从宋元到明清分别选取了具有时代语言特征、且“叫”字句出现频率相对较高的四部著作《朱子语类》《关汉卿戏剧集》《西游记》和《红楼梦》,来说明“叫”字标记致使句功能演变的情况。
“叫”字标记致使句在中唐时期开始出现,结合当时语料来看,最初只是让使功能的体现,即NP1对NP2表达自己的主观意愿,NP2具有自主性,NP1与NP2之间没有尊卑关系。这种用法在后期语料中仍得以延续,例如:
(37)遂叫客将掇取秦兵曹坐椅子去。(南宋黎靖德《朱子语类》卷一百二十一)
(38)绣房中叫小姐来拜见学士咱。(元代关汉卿《温太真玉镜台》第一折)
(39)孙大圣厉声高叫道:“那四部众神,且暂停云从,待老孙去叫郡侯拜谢列位……”(明代吴承恩《西游记》第八十七回)
例(37)~例(39)中,NP1“士兵”“夫人”“孙悟空”分别对NP2“客将”“小姐”“郡侯”表明自己的主观意愿。我们推测,这可能和宋元时期多民族发展融合的社会背景有关。韩国胜在分析宋代语言现象时指出:“受当时各地社会生活的影响,汉语出现口语化倾向,各地方言、民间口语被大量地保存在各种文献中。”[23](P183)
值得重视的是,“叫”字致使句在南宋时期开始出现使令功能,并且使用频率逐步增加。例如:
(40)遂叫集邻里作保明状去,事方已。兵士小人,乃能如此。(南宋黎靖德《朱子语类》卷一百三十二)
(41)唐王叫内官搀他下去。(明代吴承恩《西游记》第十一回)
(42)你素日知那孽障说话没道理,明儿我叫他给你赔不是。(清代曹雪芹《红楼梦》第三十四回)
在这一功能中,NP1一定是人,NP2的自主性较弱,无法违抗NP1的命令,如例(40)~例(42)中的“兵士”命令“邻里”,“唐王”命令“内官”,“我(即薛姨妈)”命令“他(即薛蟠)”。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NP1和NP2具有明显的尊卑关系。
在元代时期,“叫”字致使句的使用频率不断增加;在明清时期,其使用比例得以大幅度提高。以明代时期的《西游记》为例,从中可以发现“叫”字致使句已引申出受损功能,这一功能一直延续下来。例如:
(43)也叫小妖捆在殿下。(明代吴承恩《西游记》第七十七回)
(44)从今咱们两个丢开手,省得鸡声鹅斗,叫别人笑。(清代曹雪芹《红楼梦》第二十一回)
(45)我如今叫你们弄成了一个负心的人了!(清代曹雪芹、高鹗《红楼梦》第一百零四回)
例(43)中,NP1(指沙和尚)省略,受到NP2“小妖”V“捆在殿下”的损害;例(44)、例(45)中,NP1“咱们”“我”则分别受到“笑”“弄成了一个负心的人了”的损害。
在清代时期的《红楼梦》中,“叫”字致使句得以高频率使用,在保留之前功能的基础上,又引申出使役功能,强调NP2的心理状态发生了变化。例如:
(46)这话没的叫人恶心。(清代曹雪芹《红楼梦》第六回)
(47)来这里没好的你吃,别把这点子东西唬的存在心里,倒叫我不安。(清代曹雪芹《红楼梦》第八回)
(48)贾母也甚喜欢,又叫鸳鸯过来求薛姨妈和宝钗说明原故,不叫他受委屈。(清代曹雪芹、高鹗《红楼梦》第九十七回)
例(46)、例(47)中,NP2分别发生了“恶心”“不安”等心理状态的变化。例(48)中,“叫”前面加了否定词,即不发生“受委屈”这种心理状态的改变。
除了使役功能外,《红楼梦》中的“叫”字致使句还引申出处置功能。例如:
(49)还说那《阴骘文》,叫急急的刻出来,印一万张散人。(清代曹雪芹《红楼梦》第十一回)
例(49)中的“叫”字致使句省略了NP2“《阴骘文》”,动作“刻”施加于“《阴骘文》”上。
据我们统计,在这四部著作中,“叫”字标记致使句共出现427次。我们对这427个“叫”字标记致使句的功能类型进行了统计和分析,具体如表1所示:
从表2可以看出,在南宋时期,“叫”字致使句开始出现使令功能;元明清时期,“叫”字致使句的使用频率逐步上升,句法环境亦呈现出多样化的态势,从而引申出受损、使役和处置等多种功能。还可看出,从南宋到清代,“叫”字致使句中始终是“让使”功能的使用频率最高。需要指出的是,随着中国社会现代化进程的加快,民主意识日益深入人心,高低尊卑的传统观念不断淡化,在这种时代背景和社会背景下,始于南宋时期的使令功能逐渐分化为现代汉语中的命令功能和允许功能。总体来看,“叫”字标记致使句经过上述演变历程之后,当前各项功能的发展趋于稳定。
四、致使句概念空间及语义地图构拟
(一)致使句概念空间构拟
所谓“概念空间”,是指以一种或多种语言的多个相关语法形式的功能或语义为材料,按照连续性原则排列在一起,并用连线和位置显示这些功能/语义间的关联关系和距离远近,由此形成的图就是概念空间,其中,特定语言的具体语法形式在这一概念空间上的分布就是语义地图[24](P97)。我们可以基于致使句的各项功能建立概念空间,进而绘制出不同时期“叫”字标记致使句的语义地图。通常情况下,如果是研究对象在已有概念空间中具有相同的功能,就可以在
这一基础上构建所需要的概念空间。在现代汉语中,“叫”字句具有“处置”义和“被动”义,张敏曾基于现代汉语方言,构建了以处置和被动为核心的概念空间[16](P47),具体如图1所示:
在图1的基础上,并结合上文对“叫”字标记致使句功能的相关分析,本文构拟出以“让使”为核心的致使义概念空间。具体如图2所示:
(二)“叫”字標记致使句语义地图构拟
这里主要是按照“叫”字标记致使句的功能演化过程,以宋元、明清、现代三个时期为时间段,分别构拟相关时期的语义地图。
1.宋元时期的“叫”字标记致使句语义地图,具体如图3所示:
2.明清时期的“叫”字标记致使句语义地图,具体如图4所示:
3.现代时期的“叫”字标记致使句语义地图,具体如图5所示:
综上所述,本文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对现代汉语“叫”字标记致使句进行了深入探讨。首先是归纳出该句式所具有的六种功能:让使功能、命令功能、允许功能、受损功能、使役功能和处置功能;其次是通过对历时语料的分析,探究其功能演变路径;再次是构建了“叫”字致使句的概念空间,并绘制出宋元、明清和现代三个时期的语义地图。通过这一个案分析,力求为致使句的多功能研究提供一些新的思路。需要指出的是,在当前的致使句研究中,“叫”字标记致使句的一些功能演变的具体路径仍不够明晰,如使役和处置功能的演变方向尚不确定,这还需要大量相关的历史文献语料加以佐证,这也将是我们下一步所要探讨的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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